“蘇舟……”
“嗯?”
這一聲脫口而出的名字似乎不在奧古斯特的計劃之內, 在蘇舟回過頭後,奧古斯特反而輕輕蹙起了眉頭。?
順著奧古斯特的視線,蘇舟的目光緩緩移向自己的右腕,他本來有些沒有頭緒,然後很快的回想起來。
他晃了晃自己的右手:“我真的沒受過傷……”然後垂下眼, 突兀的笑了下, “隻是那個時候突然想到過去的一些事情………一些說不上是開心的事情, 瞬間有些感慨罷了。”
車內靜默了片刻。
蘇舟並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 奧古斯特也同樣沒有開口,畢竟如果真的要盤算起來,他和蘇舟也不算熟。
沉默過後,蘇舟再次挑起了話頭:“還有什麼事嗎?”
奧古斯特搖頭。
蘇舟拉開了車門, 又轉身彎下了腰, 他的頭探進車內, 與奧古斯特的視線相對,頷首翹起了唇角。
“今天多謝你了。”蘇舟的嘴中呼出熱氣,嘴角帶笑, 眼底的眸光明亮,“食物很美味,下次有機會我請你吃飯!回家開慢點, 晚安!”
車門被輕輕帶上,隔著棕黑『色』的車窗貼膜,奧古斯特看到黑發的少年按響了門鈴,在等待的時候縮著脖子, 雙手掏在口袋裏,頗有韻律的在原地跺著腳。
門開了,尼克拉斯·阿茨特迅速的將蘇舟迎了進去。
大門閉合。
黑夜再一次的安靜了下來。
車內。
左手的食指微微蜷著,關節朝下,在裹上黑皮的方向盤上輕輕敲打。
奧古斯特閉上眼,指尖敲打硬皮的聲音規律而富有韻律。
嗒。
嗒。
嗒……
當這聲音消失的那一刻,奧古斯特睜開了眼。
然後他踩下油門,柯尼塞格充滿動感的流線型車影,漸漸與慕尼黑深『色』的夜晚融為一體。
房屋內。
蘇舟進門的第一個反應是:嘶,有點冷。
德意誌的冬日取暖,貌似不如我天朝北方來的先進。
如果是在陳清凡的公寓裏,蘇舟一定二話不說,先對著陳清凡哀歎一句,家裏的暖氣不好用了,咱們把空調熱風開開吧。
但是……
哪怕是有著自家老媽做背後靠山,蘇舟也隻是把剛剛拉開的拉鏈又拉了回去。
尼克拉斯沒有注意到蘇舟的小動作,『操』著有些別扭的中文,熱情的引著蘇舟簡單的參觀了家裏。
不得不說,除去口音問題,尼克拉斯的中文的確不錯。
這是一棟獨立的雙層住宅。
一樓是廚房、餐廳、客廳、衛生間、設施配置簡單的健身房,以及兩個獨立開辟出來的房間。
其中一間屬於尤利安,內部配置了乒乓球台以及自動發球機;另外一間屬於尼克拉斯,那是他的書房,同時也是他作曲和練琴的地方。
至於二樓……
全是臥室。
尼克拉斯是這樣說的:“我們的父母在英國工作,通常來說,這個房子裏隻有我和尤利安兩個人。”
“二樓有五間臥室,三間主臥——假期時父母可能會回來住,還有兩間客房。”
踏上旋轉而上的樓梯,兩人走到了二樓,尼克拉斯走在前方,走到走廊盡頭的那扇棕紅『色』的門扉處,他側過身,麵向蘇舟,扣了扣門,介紹說。
“這是你的房間。”尼克拉斯說,又指向走廊兩側的另外四扇門,“你斜對麵的那間房是尤利安的房間,大約十天後,他會從亞洲回來;你的隔壁是我的房間;走廊盡頭最大的那間是爸媽的,他們有時候會回來小住;而尤利安旁邊的那間是另一間客房,現在空著。”
尼克拉斯扭動開門把,側開身,讓蘇舟看到室內的全貌。
蘇舟的行李箱已經被尼克拉斯搬到了房間中。
房間不大不小,雙人size的床,棕紅『色』的書桌,空『蕩』『蕩』的衣櫥與書櫥,分別立在房間的兩個方向。
床上不是隻有木板和床墊,藍白相間的同款枕套和被罩,整整齊齊的將整個床麵籠罩。
這顏『色』看起來就很冷……蘇舟暗自摩擦著已經開始有些發涼的手心,雖然他自己其實帶了床單和被罩。
“床單和被罩是我新買的,我和尤利安都沒用過,如果你對單人床比較偏愛可以提出來,空著的另一間客房是單人床。”
“沒有。”蘇舟搖搖頭,“雙人床就很好。”
於是尼克拉斯繼續說:“唯一配有屋內衛浴的是我們父母的房間,而剛才沒說到的那扇門是二樓的公用衛浴間,當然,你也看到了,一樓同樣也有,所以不用擔心某些著急的時候會有衝突。”
尼克拉斯走到屋內,拉開與牆壁同一『色』澤的灰白『色』衣櫥,從裏麵拿出兩個攜帶『插』頭的可通電取暖器。
簡單描述一下的話,就是可移動的小型暖氣片。
…神器啊!
蘇舟的雙眼頓時爆出一陣精光。
暖氣!溫度!天堂!天降神器!
尼克拉斯解釋道:“shenae…”也就是蘇舟的母親的英文名字,“特地跟我說過你好像有些怕冷……如果冷了可以開這個,不要在意耗電費錢之類的問題,床上我也鋪好了電熱毯………還有,髒衣服直接扔到這裏。”尼克拉斯指向安置在牆角的巨大籃子,“滿了之後我會統一倒進洗衣機。”
蘇舟現在的情況,相當於住在了寄宿家庭的homestay。
“三餐我會為你準備好,廚房冰箱裏的東西可以隨便吃,忌口的食物可以告訴我………有任何問題——”尼克拉斯盯著蘇舟,再三強調道,“——任何問題,蘇舟,不管是生活中的,甚至心理上的,任何問題,你都可以與我交流溝通,你今年隻有16歲,我是你在這裏的監護人,既然我當初答應了shenae,也簽署了相應的合同,我就有必要為你負全部責任,更何況……”
尼克拉微微一頓,『露』出溫柔的笑意:“……更何況,你還是尤瑞的好朋友。”
蘇舟笑著說:“朋友是相互的,如果尤利安的『性』子不討我胃口,我也不會和他成為朋友。”
尼克拉斯『揉』『揉』眉間,有些頭痛的歎了口氣:“那孩子在小的時候,因為樣貌問題,經常被同齡人的男孩子欺負,偏偏他又不想麻煩家裏人,我們發現的時候,已經有一段日子了。小學之後他的『性』格就越來越冷,也越來越傲,這些年下來,雖然在乒乓球方麵的成就越來越高,但人際交往方麵簡直糟糕的一塌糊塗,慘不忍睹。”
蘇舟想了想,認真說:“那是他們沒認真試著和尤利安相處,或者一開始就被尤利安嚇跑了。”蘇舟撓撓自己的側臉,指尖指向自己的鼻尖,“我的臉皮比較厚,所以一開始沒被嚇跑,稍微接觸過之後,就發現尤利安實在是很好的一個人。”
沒有人不喜歡聽別人誇自家的孩子。
尼克拉斯拍了拍蘇舟的肩膀,嚴肅的臉上多了幾分柔和的意味:“我聽得出那孩子也很喜歡你,你們又在同一個領域,希望你們之後能好好相處,互相激勵。”
“一定。”蘇舟回以爽朗一笑。
“那我就不打擾你了,今天早些睡吧,是明天就去慕尼黑訓練基地了嗎?”
蘇舟點頭。
“那我明早來叫你,晚安。”
尼克拉斯離開了房間。
蘇舟回過頭,叉腰看著立在房間中央的大箱子,實在是不想現在再費力去收拾。
蘇舟首先給暖氣片『插』上電,讓小房間的溫度能稍稍上升一些。
然後他讓箱子躺倒,拿出放在箱子內部最上麵的洗刷用品,跑去了二樓的公共衛浴。
這一番下來,等到他再走回房間的時候,時針已經指在了超過十一的位置。
蘇舟還穿著他那一身臃腫的狗熊衣服,他坐在床頭,一動不動的坐了半響,終於有精力來思考了一下這短短的一天內發生的事情。
身體有些累,畢竟是坐了十多個小時的飛機後,又接著沒有合眼的進行了大把運動。
但思考著思考著……
蘇舟的眼神,也不由自主的轉到了自己的右手腕上。
他斂下眸,手心朝上,看向自己隱隱透出青『色』血管的手腕。
剛才在車裏的時候,他並沒有敷衍奧古斯特,奧古斯特先前的那番話…………準確來說,是看到了德國對待傷病這一問題的重視時,那種劇烈的反差在蘇舟的心中激起了難以平靜的漣漪波瀾。
並不怎麼令人愉快的波瀾。
在他的世界,被傷病困擾的運動員絕對不是少數,雖然和足球拳擊一類的運動項目比起來,乒乓球本身的風險不是很高,但一旦遇上傷病,先不說醫療人員本身的配置如何,國內最大的問題就是因為各種賽事而“拖、拖、拖”——
一種亙古傳下來的可笑思想——忍耐堅持是一種美德,帶傷上陣是一種光榮。
這句話本身沒錯,但在他的世界中,很多時候,這句話的實施力度有些過了頭。
甚至在某些場合,當你身體抱恙卻仍然堅持拚搏的時候,這種行為甚至是被教練和領導所鼓勵的。
哪怕你無法堅持到底,也起碼要打上那麼兩局。
就算要死,也必須死的光榮無比。
更可怕的是,很多運動員更是打從心底的認同這種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