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蘇舟對此並不讚同,這種“堅持”會影響到的,可能不僅僅隻是你的職業生涯。
人們往往隻關注運動員在人前的風采,卻很少有人去注意運動員在退役之後的生活。
大家能開口叫的出名字的,基本都是那些混的不錯的運動員。
有的是利用當運動員時積攢下的名氣、人脈、金錢,加上自己的天賦,早早的就為退役之後的生活做起了打算,這些人搖身一變,從職業運動員變成了品牌的創始人,在從商的道路上比很多專業的商販還來的出『色』;也有些運動員則是有著天生吸引眾人目光的體製,哪怕就此退役,也絕對不可能默默無聞,身為閃光點的人,總是會刻意或無意的吸引著人們的目光,這也是讓無數商家最為趨之若鶩的一點。
然而這隻是極少數中的極少數。
大多數的人,不過是卸下獎杯的包袱、卸下自己所有的汗水和榮光,回歸到了最最普通的生活。
但是我國的體育模式,還導致了一個問題。
在他的世界中,對於眾多歐美國家的運動員來說,他們很完美的有著兩個身份,今天,他們可以披上國旗,在奧運會上揮灑汗水,為國爭光;明天,他們就可以將國旗解下疊好,回去當他的中學老師,或者回到他的大牧場,開著拖拉機,嘴中叼著一根稻草,悠閑的當他的農場主。
但在中國,並不是這樣。
凡是真正走上了職業運動員這條路的人們,幾乎是從小就定下來的,而一旦有了成績之後,你的每一分每一秒,幾乎都與你的運動項目緊密相連。
訓練、訓練、訓練。
你需要為它付出一切,這個項目就是你的所有。
盡管由於經濟的飛速進步與人們在思想層麵上的逐步解放,在近十年裏,這一種堪稱畸形狀況的確有所好轉,但在更久之前的中國,這種體育模式無疑釀成了不少人的苦果。
很多人在退役之後,一時之間,甚至無法很好的融入正常人的生活之中。
訓練、比賽、訓練、比賽、訓練………
退役之前所有的生涯,與他的體育項目緊緊的結合在一起。
當初中生都能輕而易舉的在網上完成訂購車票、電影票、購物等行為的時候,一些運動員對這些新鮮事物的了解程度,甚至還不及很多頭發花白的老人。
但是由於這部分人的家境本身就不算太差,用不了多久,他們就能很快的和現實接軌,重新找到一條屬於自己的路。
但還有一部分人……
蘇舟抿緊了唇,他離開床邊,走到窗側,拉開了一絲縫隙。
淩晨的寒風呼呼而入,蘇舟凍的打了個哆嗦,卻仍舊站在原地,沒有動。
他看向下方路邊的燈,燈的下方聚集著被光明吸引的蟲。
蘇舟的的眼底超過嘲弄的鬱『色』。
還有一部分人……很少的一部分人………
他們曾經替國爭光,為國家奪得榮譽,替國家奪得獎牌,但是等到他們退役之後,等到退役之後的十數年過後……
——討乞。
——偷竊。
——服務員。
——工地搬磚。
——跪在街頭,販賣金牌。
最後落到這種下場的人,基本是運動項目比較偏冷的運動員。
最重要的是,他們從小到大——到退役的那一刻為止,他們所有的生命、時間、乃至靈魂,都全部奉獻給了這項運動。
所以,到退役的時候,除了這項運動,這項技能,其他的,他們幾乎什麼也不會。
麵對一個知識貯備為零的人,除去某些不要腦子的體力勞動,老板為什麼、憑什麼要雇傭你?
有些人選擇了去當教練,但教練的位置也隻有那麼多,難以找到工作才是更加現實的常態。
從某種角度來說,競技運動本身是非常殘酷的,而這種殘酷,在人才濟濟的中國更是體現的淋漓盡致。
人的體能是有限的,而能代表國家出征國際賽事的運動員,他們在這一方麵的天賦遠勝於常人。
然而,在職業生涯期間,他們的身體與意誌始終在一刻不停的向極限發出挑戰。
每日高強度的訓練本身,其實就是在提早透支著身體,而且,尤其針對於某些特定的運動,比如舉重、拳擊……數十年的運動生涯,這些運動員的身上,早都留下了大大小小的許多暗傷。
這些透支與暗傷,在他們的事業生涯時,帶來的負麵影響其實已經是最小的了,但一旦等到數十年後,許多運動員在特定的時節,渾身的疼痛與酸楚感總是會不定時的爆發,給他們帶來無法得到治愈的痛苦。
同樣,雖然這些情況在近些年來有所改善,但是,也僅僅隻是近些年而已。
而對於更早一批的老一輩運動員們,先不說這些退役後數十年才可能會爆發的問題,單單說他們從國家隊隱退之後的生活,一個很現實的問題就是——除去這個他們為之奮鬥了二十年多年的運動項目,他們幾乎什麼也不會。
有的人在退役之後重新讀書,學得了一技之長,但這起碼也是在家境不錯的情況下。
而對於那些本身出身貧困的運動員們來說……
當熱情冷卻,勝利遠去,當澎湃的情緒無法再度沸騰,當被榮光綴滿的競技場站在了遙遠的彼方……
當現實重歸,回歸平凡的那一刻,曾經擁有過的所有,獎杯、冠軍、淚水、擁抱………這所有的一切,都變成了一根又一根的稻草,被冬日的雪凝結成了冰,然後結成了霜。
最極端的情況,在這些運動員尚且沒有退役的時候,他們幾乎將得到的所有的獎金都寄回給了貧寒的家裏:替老家重新建房、替老人支付昂貴的醫療費用、為老人的安葬買地建墳、將自己所得孝敬父母……
他們的收入所得,隻有比賽獲得的獎金,和身為運動員期間國家定期的資助,對於很多不算熱門的運動——或者說是自身並沒有太多特點的運動員來說,廣告代言和綜藝節目之類能吸粉吸金的事情,實在是遙不可及。
很多家境貧寒、家中有人身體抱恙的運動員,當他們退役的時候,手中的錢,其實一點也不多。
第一次知道這些事情的時候,隻有17歲的蘇舟覺得這隻是個玩笑。
哥們你講笑話也要有個限度啊,那可是國家一級運動員,奪得過奧運金銀銅牌的人呢,後半生能混的那麼慘?
粥粥不信,自己去查。
然後很快的,看著那一張張照片,蘇舟就笑不出來了。
不經意間,蘇舟有時會和同齡人說一些與這種現象有些擦邊的話。
理所當然的,幾乎也都沒有人知道這些事情。
同樣身為運動員的他們都是這樣了,那其他的球『迷』、槍『迷』、跳水『迷』、舉重『迷』、拳擊『迷』呢…?
——答案是不言而喻的。
靠在窗沿,蘇舟動了動手指,指尖被寒風吹的有些僵,臉已經完全冰涼了。
風吹的有些久,眼裏有些澀,澀的就像正在腦中沉浮的回憶。
蘇舟扯了扯嘴角,他合上窗子,重新走回床邊,套著絨『毛』棉襪的腳深深的陷進柔軟的羊『毛』地毯裏。
蘇舟靜靜的盯著身下被罩的紋理,藍白相間的『色』澤替這個房間鍍上了一層冷。
其實,除去自己的親人,世界上永遠不存在某些人必須為另一些人負責、一直要關注著另一些人的這種說法。
所以在這種時候,去指責那些曾經為了這些運動員無比瘋狂的粉絲們,說——你們為什麼一點也不關注你們喜歡的人?你知道那個人現在過得一點也不好嗎?
這種職責,從感情上來說並沒有錯,但從道理上來講,也一點都沒有必要。
畢竟,下場可以用“淒慘”兩個字來形容的運動員也隻是少數。
是少數,但確實存在。
蘇舟想為這種現象做些什麼。
最開始,蘇舟趁著難得的假期搭上高鐵飛機,到這些落魄的退役運動員的家中,一一拜訪。
他把自己的獎金送了出去。
然而這不是長久之計,有些人流下眼淚,對他感激涕零;也有一些人覺得是受到了侮辱,冷著臉選擇了送客;還有一些暴脾氣的,甚至直接動手趕人,他的右腕曾經被一個退役女運動員的指甲拉出了一道長長的血痕,一點也不嚴重,隻是皮肉傷,但是自從蘇舟記事以來,那是第一次,他覺得流血是一件這麼疼的事情。
再之後……
蘇舟閉上眼,沉默了很久,腦中的回憶紛飛,再次回到了許久之前。
——他將這些事情加以整理,發到了微博上。
他沒有配以任何一張圖片,也沒有寫出任何一個名字或者用上拚音縮寫,隻是用著他的能力範圍之內的最最簡單質樸的文字,把他知道的、他所想的,一字一句的,用鍵盤敲打,然後發表在他的微博上。
那時的蘇舟已經24歲了,是微博粉絲數多達2000多萬的網絡紅人。
他在還未成年的時候就知道了這件事,但是他選擇了在自己徹底成名,擁有一定的影響力後,才把這件事仔細整理,然後發布在微博。
這條微博在短時間內引起了一定程度上的轟動,也造成了不小的熱度,不少人在微博上議論紛紛,但是——
也隻是這樣了。
我看到了、知道了、在不敢置信後,我留下發表了自己的見解——這才是最最符合大多數人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