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紙
既是由香味引發的蟲病,那就將這香味催發到極致, 引成蟲聚在一處, 一把火燒了, 至於以後吸引的幼蟲, 再照徐慶生所說的法子便可。
賀澤拔了幾棵白芷苗放在路徑上搭成堆, 一開始使用異能,空氣中原本清清淡淡的香氣立刻濃鬱起來, 甚至有些衝鼻。
大約過了片刻時間, 地裏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一條約有成年男子小拇指粗的青蟲順著縫隙爬進了白芷堆裏,接著是第二條,第三條……直到幾棵白芷苗身上已經找不到一處空當,盡皆被密密麻麻的青蟲覆蓋。
明月皎皎, 照在滿是青蟲的白芷堆上就像一塊澄澈綠石,如果忽略了上麵細密的、遊動的紋路的話。
沙沙的聲音持續了好一會兒, 期間旺福凶狠地吠叫了幾聲, 青蟲卻沒有驚走一條, 甚至地裏還有大片大片地前仆後繼而來。
賀澤梳了梳旺福後背的『毛』發, 掏出腰間早已準備好的鬆油,用火折子點了火, 不消一炷香, 原地隻留下了一堆黑『色』灰燼。
如此重複了兩次,直到長時間再沒有青蟲爬過來,賀澤手掌輕展, 一道碧綠的藤條從林間飛至他的手上。
“汪——汪汪——”旺福眼睛一眨不眨地瞪著賀澤,吠叫著往後退了兩步。
“乖乖的,不要動,否則回去就燉了你。”
賀澤威脅兩句,也不管旺福能不能聽懂,握著藤條朝著對麵山林揮了兩下,力道不大,破空的風聲卻在這靜謐的夜晚顯得格外清晰。
他的異能如今已是三級,轉嫁一下山林草木的生機不過小菜一碟,且這些生機對山中的這些草木而言也非大礙,不過一日時間便可恢複。
山林上空升起了點點綠『色』的星光,然後緩緩朝著白芷地下落,如同一場美妙絕倫的流星雨。旺福深嗅了兩口氣,突然就不要命地向白芷地裏衝了進去。
“不準踩壞了綠苗,否則三天不準吃肉。”
聲音未落,緊急止步的旺福摔了個四腳朝天,還沒來得及感慨狗生艱難,下一秒便有常人看不見的光點落在了它身上,接著消失於無形。
難言的舒適讓旺福忍不住想要吠叫兩聲,然而目光在觸及身後的賀澤時立馬便焉了,隻一個翻身爬起來靜靜站在了原地。
賀澤將藤條扔了也不看它,隻隨意坐在路邊草皮上,靠著後頭半朽的木樁閉目養神起來。
一直到後半夜,旺福才蹦跳著過來蹭著他的手臂,一人一狗踏上歸途。
月上中天,月光似乎更亮了一些,地裏的白芷苗一棵一棵抖擻精神挺得筆直,嫩綠的葉片散發著如玉的『色』澤。賀澤方才靠著的木樁上,不知何時已經長出了一株嫩芽,迎著夜風搖擺著自己矮胖的軀體。
第二日,賀澤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剛吃了兩個肉餡的的炊餅,賀老爹欣喜至極的聲音便從院子外頭傳了進來。
“好事兒好事兒!小澤!快出來,白芷活了,長得好著呢,沒枯死!”
賀澤還未答話,反倒是灶房裏的李氏和賀安率先走了出來,“你看清楚了?真沒事?用不用下午再去澆些水?”
“不用不用,”賀有財擺了擺手,嘴都咧到了耳根,“看著比前些日子還要好,活了,真活了!”
“那就好那就好!”
李氏揪著衣角擦了擦手,滿臉喜不自勝。一時之間,兩人都忘了這幾日的冷戰。
下午李氏帶著賀安去了一趟地裏,順帶著從菜園子掐了些青菜回來,賀老爹也從族老那裏帶回來兩個好消息——要買的地族裏這兩天就能辦了交接,林大也被找到了,準備過了元宵節就送到衙門去。
一天三喜臨門,李氏渾身說不出來的輕鬆,連帶著看賀老爹也順眼起來,晚上不僅殺了隻雞,還開了年節剩下的半壇子酒。
“阿爹,這可是好機會。”
桌上李氏正和賀安說著什麼喜笑連連,賀澤推了推賀老爹的手肘。後者看了賀澤一眼,又望了望李氏,突地站起了身來,端起酒壇子傾身給李氏倒了一杯,見李氏抬眼,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小方桌一下安靜了下來,兩個小的對視一眼,臉上隱有笑意。
“彩雲呐,”賀有財端起杯子,也不知是喝了酒還是怎地,黢黑的臉在燭光的映照下竟有些微紅。
他不是個心思外放的人,很少喚李氏的閨名,何況現下還是當著孩子的麵。
“這幾天是我混賬,腦子不清楚,不僅讓你生氣,也讓倆孩子擔心了,這會兒當著他們的麵,賀有財給你賠罪了!”
賀老爹話越說越順,說完也不待李氏開口,仰頭就將一杯酒飲了個幹淨,接著又倒了一杯。
“話既然說到了這份上,我也不怕孩子們笑話,這麼多年,我是真真覺著對不住你們阿姆,讓他受苦……”賀有財的聲音隱有哽咽,又是一杯酒下肚,還想再倒,卻是被李氏按住了壇子。
“喝什麼喝!你是想跟我賠罪呢,還是衝著這酒?”李氏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小澤跟我說,回家那日你聽見了阿姆跟我在灶房的談話,阿姆的話你倒是記得清楚,還全往心裏去了,怎就不記得我說的話?”
“彩雲……孩兒阿姆,我……”
“你我成親二十年,小澤和安哥兒都這麼大了,有什麼受苦不受苦的?這麼多年,日子再苦有我當年嫁你那會兒苦?”
那會兒正值賀有財的阿爹過世,賭坊裏欠的銀錢都記在了賀有財身上,七八十兩的外債,李氏當初能不管不顧地嫁給他,當真是豁出去的。
“若我求財,當初就不會嫁給你,一開始我求的不過你這個人而已,好壞我都認了,更何況……更何況隻要你在這個家裏,便是頂頂兒好的!”
許是這話兒過於親密了些,說罷,李氏低下頭,也悶了一口酒,賀有財仍舊半彎著腰,直愣愣地盯著他。
賀澤突然覺得他和賀安就是倆大電燈泡,礙眼極了,眼神示意一下,索『性』起身給賀安夾了一隻雞腿,又給自己夾了一隻,兩人端著碗一前一後地出了房間。
走在後頭的賀安很是知趣地順帶關上了房門。
李氏的手藝很好,這雞是混著曬幹的山菇一起燉的,鮮香細嫩。這個夜晚,兩兄弟坐在房前的石階上,啃著雞腿,聽著父姆的牆角,直到月『色』漸涼才相繼回房。
接下來一連好幾日,賀老爹和李氏好得蜜裏調油似的,就是眼神撞上也要相視一笑,透出綿綿密密的情意來。
嗬,差點沒把賀澤給閃瞎了。至於賀安……嗯,他還是個孩子。
於是被深深打擊到的賀澤不是往自個媳『婦』家跑,就是一個人待在房間裏,就是吃飯也要賀安喊兩聲才出來,也不知在做些什麼。
一直到第三天下午,賀有財前腳從正建的新院子逛了一圈回來,後腳就被賀澤拉進房間塞給了他一遝紙,上麵用炭筆畫著奇奇怪怪的圖。
“這是啥?”
“椅子,這個叫搖椅,椅麵可以用竹篾編織,下麵是半弧形的木製底座,前傾後傾可以達到完美的平衡,輕易不會翻倒。”第一頁紙麵上畫的正是現代搖椅,畫工雖然不怎麼樣,但是讓賀澤磨了兩天基本結構也算清晰,“嗯,比現在市麵上的椅子要舒服得多,您覺得躺在這上麵曬太陽怎麼樣?”
賀有財原本還是一臉疑『惑』,然而賀澤話未說完他眼珠子都瞪圓了。幹了十多年的木工活,他怎麼從來沒見過這玩意兒?
“這個是嬰兒車,就是一歲到三歲小孩坐的,帶孩子出行什麼的特別方便,材料也是竹篾和木頭,下麵的輪子可以讓鐵鋪打出來,木頭做也行。”不等賀有財回神,賀澤翻開第二頁。
“第三頁是折疊圓桌,也是為了方便,兩句話說不清楚,等您做的時候我再想想。第四頁是衣架,晾衣服用的,簡單小巧實用……後麵大多是些新奇的木製品,最後還有花鋪要用的一些花架,要您受累了。”
“這……這……”
賀有財整個人還是呆滯狀態,他雖然老實,但也不傻,這些他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東西如果真像兒子說的那樣能做出來,那,那可真是……
“阿爹,這些可大大小小好幾十樣東西呢,等您全做出來,花鋪也差不多開業了,我們用盈利的錢再開一個木具鋪子,有的是賺頭,您到時候也給阿姆在鎮上買個院子。”
“小澤,你這……你這可怎麼想出來的?真能做出來?”賀有財將信未信,甚是忐忑。
“阿爹,您花了那麼多錢讓我讀書,書沒讀好,旁的我總要學會一些不是?這些應該大都是能做出來的,您要是不信試試便可。”
看著賀有財由於興奮憋紅的臉,賀澤挑了挑眉,不枉他這幾天累死累活地畫這些圖。時日久長,一些簡單的還好,複雜的他需要想上半天不說,就是畫也要畫上五六遍才能畫清楚。
於畫工一道而言,他的手殘自幼兒園小班就注定了。
賀有財怔怔盯著手中的圖紙,心裏頭滿懷激『蕩』。
原本這事兒那日與孩兒阿姆敬酒賠罪之後他也想通了,隻是心裏到底存了幾分遺憾,如今兒子給他送了一份這麼大禮,若是真能將這些東西做出來,再給彩雲在鎮上買個大院子……用他掙的錢,用他做木工掙的錢!
一想到這兒,賀有財隻覺得心裏撲通撲通地跳,一身使不完兒的勁,隻恨不得立馬提上曲尺刨子抱木頭去。
不得不說,賀澤說的話正中他的死『穴』。沒有給李氏好的生活,被嶽家人瞧不起,這麼多年,怕是泥人也有三分『性』兒,這事兒已經成了賀有財的心病,熬過了這一次病發,還有下一次,想要根治,怕是隻能看這些圖紙了。
抱著圖紙當寶貝的賀有財閉了關,賀澤替了他去新院子做了監工,林煜也不時被賀安拉著過來送些吃食。日子優哉遊哉地過去,眼看著大半個院子漸漸成形,元宵這天也到了。
這天太陽剛剛落山,剛剛吃了半碗元宵球的賀澤就讓李氏催著去接了林煜,賀安也跟著一塊兒,一行三人坐著牛車乘著月『色』向著鎮上趕去。
燈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