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節日緣故,即便已是夜晚,路上卻並不安靜,越接近鎮口,爆竹鑼鼓的喧嚷之聲便越大,偶爾行到高地,還可隱隱看見遠處燈火齊聚,五顏六『色』,光怪陸離。
想必元宵燈會已經開始了。
這是這個時代跟元宵節一並流傳下來的風俗,和華夏也有很多相似之處。人們在這一天紛紛走出家門,呼朋引伴,耍龍舞獅,賞燈賞月,好生熱鬧。
古時娛樂本來就少,難得這麼一個全民共樂的日子,哪怕這裏不過是離繁華京都千裏之遙的小鎮,過節的氣氛也甚是濃厚。
聽這經久不歇的爆竹聲便可窺一二。
賀澤坐在前頭駕車,坐在後頭的賀安難掩眼中的興奮之『色』,便是林煜,此番也是嘴角上揚。
“阿兄,這可真熱鬧,去年的時候家裏忙,我都沒趕上。”一陣涼涼的夜風拂過,賀安攏了攏身上的薄襖坎肩,笑嘻嘻地道,“快到了吧,我都聞到炒瓜子的香味了。”
“你這鼻子都比得上旺福了!”賀澤哼笑一聲,聲音還未落下便聽坐在一旁的林煜打了個噴嚏,趕忙回了頭,“沒事吧?前麵的背簍裏我特意讓阿姆準備了兩件衣服放在裏麵,你和小安一人一件趕緊披上,這早春呢,還是大晚上的。”
“嘖,阿兄,怎麼以前從沒覺得你這麼心細過?”賀安的音調拖得那叫一個婉轉,手上卻是動作利索地翻出了兩件衣服,一件遞給林煜,一件自己給罩在了外麵,“林哥,這回我可是托你的福。”
說著,他朝賀澤翻了個白眼,眼裏滿是控訴。
不知是不是映著前麵木樁上紅燈籠的原因,林煜的麵上有點紅,嘴上卻幫著道:“你盡胡說,不過以後我一定幫你看著,讓他忘記不了!”
“怎麼?這就急著行使你管家夫人的權利了?”這道聲音裏滿是戲謔。
眼見著鎮口就在前麵,賀澤鞭子一甩,老黃蹬蹬地跑得越發快了。
“賀澤!”這回林煜的臉倒是明顯真紅了,隻是不知是羞的還是氣的。
“不過小生甘之如飴,等再有兩月成了親,還請夫人不吝賜教。”
牛車停了,賀澤一把跳下,手上的鞭子還沒放,便朝著林煜躬身作了一揖。他臉上掛著笑,硬朗的五官帶上了溫潤的味道,再加上身上穿的是李氏特意給做的書生風格的圓領儒衫,這一甩袖一作揖,端得是風流倜儻,君子翩翩。
林煜絕不承認自己看呆了那麼一瞬,下意識地以拳抵唇咳了兩聲,待他抬頭,卻見賀澤正保持著同樣的姿勢定定看著他,一時間腦子裏那些羞惱之語全都忘了個幹淨。
沒曾想美男計倒是不一般管用。
見林煜的眼眸失神,賀澤嘴角的弧度加深,笑得越發像個狐狸。
“阿兄,林哥……你們,該看夠了吧?”一旁賀安的表情一言難盡。
林哥也是……唉,虧前兩天阿兄還好意思說阿爹和阿姆,他和林哥簡直有過之而無不及!最可憐的就是自己……
要不是機會難得,他才不想混在這兩個人中間呢!眼神在賀澤和林煜身上轉了又轉,賀安就差沒在腦袋貼上“生無可戀”四個大字。
得虧賀澤不知他家小弟心裏所想。
因著賀安忍無可忍地出聲,林煜總算回過神來,隨即臉『色』爆紅,急急轉頭跳車掩飾道:“都到了,下車下車!”
賀安瞧著他林哥失態的樣兒,差點笑出聲來,然而下一秒便接收到了來自他阿兄的瞪視,隻得強忍著笑意轉移話題道,“那個,咱們先去哪兒?現在時辰還早。”
一年一次,他得好好玩兒。
賀澤將兩個背簍壘在一起背在了背上,忍不住在賀安頭上『揉』了兩把,“隨你,我們可以先逛逛,想吃什麼隨便買,阿兄付賬。”
“嗯嗯,謝謝阿兄。”賀安重重點頭,轉身便像脫韁的野馬,撒歡似地跑在了前頭。賀澤順勢牽起了林煜的手,忙跟在了後麵,“你慢點!街上人多,可別走散了。”
“知道了知道了!”
賀安拿起旁邊小攤上的粉『色』兔子燈,回過頭嘻嘻哈哈地衝著他倆做鬼臉。
賀澤轉頭和林煜相視而笑。
賀安抽抽嘴角,重新把注意力投注到兩邊的攤位前。從這一個攤位移到那一個攤位,從幹果蜜餞到瓜子點心,從煎餅臭豆腐到冰糖葫蘆,不消片刻,賀澤背後的竹簍已經滿了一半。
三四顆糖葫蘆下肚,林煜盯著木牽上剩下的幾顆冰糖葫蘆,隻覺得胃裏直冒酸水兒,下意識地皺了皺眉。賀澤心覺好笑,卻是抬手握住了林煜的手腕,就著他的手將剩下的糖葫蘆不緊不慢地喂進了自己嘴裏,末了還來了句,“好甜。”
屁!明明是酸的!
林煜在心裏義正言辭地反駁,唇齒間卻回味起了山楂上那層薄薄的糖衣殘留的絲絲甜味,隻得恨恨瞪了賀澤兩眼。
“啪啪啪啪……”
“當當當當……”
“咚咚咚咚……”
賀澤還想再說些什麼,此時又是一陣爆竹聲響起,緊接著鑼聲鼓聲起音而和,中間穿叉著小販的叫賣聲,遊人的嬉笑聲,還有酒樓戲院裏的絲竹之聲,種種聲音彙成一線,節奏歡快,震耳欲聾。
隨著鑼鼓聲漸近,他一手攬著林煜,一手招呼賀安,三人跟著人群避讓到了街角處。還未站定,前方一群身著黃『色』綢衣的男子頂著頭頂的火龍,浩浩『蕩』『蕩』迎麵而來,另有幾人單獨頂著各『色』“雲朵”在火龍身下往返繞行,龍頭、龍身、龍尾起起伏伏,火焰一般的巨龍搖首擺尾,不時隱沒在雲朵間,引來遊人陣陣喝彩。
“哇,真漂亮!”賀安的手拍得啪啪作響。
“好看嗎?”賀澤俯身在林煜耳邊,噴出的熱氣令後者脖頸發癢。
“好看!”林煜粲然一笑。
等到舞龍隊過去,時間已至戌時。“你們倆餓了沒?要是餓了我們先去於掌櫃那裏吃個飯,若是不餓……”
“不餓不餓,吃零嘴兒都吃飽了,我們去猜燈謎!”賀澤話未說完便已被賀安打斷。
“我也不餓,小安想猜燈謎,咱們就先去花燈會吧。花燈會也在東街,剛好順路,回來要是餓了再吃。”林煜開口附和。
“既然這樣……那走!”賀澤拍板,三人向著東街而去。一路走走停停,待到了燈會高台的時候,大約已經過了兩刻鍾。
高台所在原本是座戲園子,占地麵積很廣,後來戲園沒落,戲院老板就常把場地租出來,迄今已有四五個年頭了。為了今兒這場燈會,高台上上下下用了上百根竹木,根根竹木起伏錯落搭在一起共搭了九層,每根竹木上從高到低依次掛了九、八、七……直到最上頭的一盞花燈,大小各異,形態各異,顏『色』各異,從遠處看來,這兒儼然一座燈塔。
縱然逛了這許久,三人見過的花燈已經不少,但是驟見一座這樣的燈塔,仍舊忍不住為之驚歎。
“果然還是這兒的漂亮……”賀安望著頭頂的荷花燈喃喃自語。
“那當然,這裏的花燈都是鎮上小販自己紮了選了最好的幾盞送過來的,比小攤上剩下的那些自然要精致。”若不是這樣,怕是鎮上最大的燈籠鋪也建不起這樣一座燈塔。
“那,那盞燈會動!”一旁的林煜突然瞪大了眼睛,扯著賀澤的衣袖往最高處的燈盞看。
賀澤順著他的視線望向塔尖,入目的隻有一盞六頁花燈,每一頁的絹紙上都描上了精美的圖景,花、鳥、魚、蟲乃至人物俱都栩栩如生,大小在這座燈塔中獨占鼇頭。
想來僅僅是這般,這花燈也並不足以在燈塔中脫穎而出。奇就奇在此刻明明沒有風,這盞花燈的每一頁卻都在飛速旋轉,物換景移,原本分割開來的圖景立馬成了一幅美人起舞圖,與花鳥相映成趣,奇哉美哉!
“那……應該是馬騎燈吧,蠟燭燃燒產生的熱力造成氣流,令輪軸轉動……”也就是現代所說的走馬燈,原理與近代燃氣機相似,在華夏秦漢時代便已出現,古代勞動人民的智慧可見一斑。
那會兒好像是……物理老師?為了讓他們弄懂這個還特意拆了一盞走馬燈。賀澤隱隱約約有點兒印象。
“馬騎燈?”後麵的熱力氣流什麼的明顯被兩人忽視。燈會稍候片刻就會開場,此時燈塔前已經圍攏了好些人,聽見三人談話,也下意識地望向了賀澤。
賀澤神『色』未變,“對,馬騎燈,去年的時候京城才出現,沒想到今年就傳到咱這兒來了。因為第一盞馬騎燈上麵繪製的是將軍騎馬狩獵圖,燈停馬止,馬騎燈由此得名。”
這還是去年燈會之後,原身聽書院裏的幾個公子少爺炫耀才知道的。
“騎馬狩獵圖?”林煜眼裏滿是好奇。也是,對他而言騎馬狩獵可不是比伶人跳舞要有趣多了?
“這個也不錯啊!”他的喜好賀澤了如指掌,不過……“若不然改日我也去成衣鋪子裁一匹紅綢,你穿上跳起來肯定比這好看。”
賀澤聲音裏隱含期待和笑意。
時下哥兒雖不尚舞,但是富貴人家的哥兒也會學一二當作閨中情趣,因此舞藝在社會風『潮』中並非是娛人的下九流玩意兒。
不過『射』箭鬥熊的林煜跳舞……隱隱感到一陣拳風襲來,賀澤肩膀一偏,討好技能瞬間滿點,“你聽錯了,我剛剛什麼也沒說。嗯,就是這樣!”
林·女王·煜冷冷哼了一聲,一旁的賀安笑得牙不見眼。
約莫覺得自己阿兄的威嚴還是要維護一下的,賀澤默默轉了話題,“這盞馬騎燈確實當得上是珍品,燈魁之名也不算埋沒了它。不過往年燈魁都是不賣的,隻作燈會魁首的獎勵,今年應該也是一樣,你倆要是喜歡……”
“喜歡喜歡!”賀安滿眼期待地看著他。
“我是想說……”就算喜歡我大概也是贏不了的……
“我也喜歡。”林煜緊接著開口,一字一頓,麵無表情。
賀澤:“……”
“阿兄,你看我和林哥都喜歡,待會兒你把它贏下來送給我們?”
賀澤眼神閃了閃:“這個……要不回去我試試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