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冬季卻沒有退守,看來今年春夏的災異對瓦剌人的打擊是徹底的,故而未達目的之前絕無回頭箭。
總之不是噩耗,僅僅一瞬間的心安,她又被劇烈的疼痛吞沒,待到穩婆冒著今年的初雪到達時,她已將近力竭,不知過了多久,整個人如在業火中炙烤了一遍,方在恍惚中聽到嬰兒的啼哭聲。
兩個孩子皆平安出世,而她已無力詢問是男孩還是女孩,麵色蒼白地昏睡過去,最後的印象是芳鈴的呼喚聲。
···
猛的睜眼,視物仍是模糊的,室內靜的出奇。
顧雙第一時間想到了孩子,過去了多久,他們為什麼沒有哭鬧?
掙紮著起身,就看見窗下一道剪影,高大而熟悉,正抱著什麼,一顫一顫地喃喃低語。
“聶驊……”她輕聲呼喚著。
窗前的人轉身,雖是背光,卻可隱約看見他臉上的笑意,果然是聶驊。
他坐在床邊,顧雙無力地蒙住眼,喃喃自語:“我是不是又做夢了……”
聶驊把繈褓中的孩子放在她枕邊,拿開她的手,忽覺得這隻手纖細無力,不僅摩挲一番,放在掌中暖著。
“不是夢,困了就再睡一會兒,我在這兒呢。”
良久,顧雙才提起勇氣再次睜眼,見聶驊還在,便順勢反握住他的手。
“你回來了?”
聶驊點頭,道:“我不走,你睡吧。”
顧雙卻搖頭:“先讓我看看孩子,怎麼就一個?”
見到顧雙緊蹙眉頭、擔驚受怕的樣子,聶驊趕緊解釋:“還有一個在旁邊的小床上。”
說著便將另一隻靛藍的繈褓抱來,一並放在顧雙枕邊,扶著她側身看那兩個小猴子般紅紅皺皺的嬰兒,平心而論,一點也不好看,可偏偏打心眼裏喜歡。
“是男孩還是女孩?”她問,一時覺得自己真是糊塗,怕是再無第二個如自己這般做娘親的,連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知。
“先抱來的是妹妹,後抱來的是哥哥。”聶驊隻顧著逗弄包裹在大紅繈褓中的女兒。
竟是一雙兒女,顧雙微微啞然,繼而強撐著坐起,聶驊見她執意如此,便從旁攙扶著,幫她將兩個孩子納入懷中,手臂有些酸麻,卻不願放下。
忽而想起北方戰事的成敗,仿佛上一瞬還認為隻要一家人在一處,那些身外之名都無足掛齒,可抱起兩個孩子時,恍然想起人各愛其家,縱使不論遙遠的天下興亡,他們為人父母,也至少該為自己的子女撐起一片平和寧靜的屋簷。
她抬眼,目光灼灼地審視聶驊,見他安然無恙,並無傷病的跡象,心便安了一般。
聶驊似乎領會了她眼神中的探尋,接過一個孩子,在房中一邊踱步,一邊輕聲道:“河套雖尚未收複,可勝多敗少的戰果起碼證明了在北方推行火器是可行的,等你能下產褥了,咱們一道去宣府,算一算,還是你我離開金陵後的第一個年節,若在宣府度過,也算有意義了。”
繼而,他像是想起什麼,感歎道:“上一年還是你我二人,轉眼便有了這兩個小家夥。”
還沒等他感歎完畢,懷中的兒子啼哭起來,聶驊慌亂地哄了半晌,又是說又是唱,終究無助地看向顧雙,訴苦道:“抱女兒時不是這樣的,這個和我犯衝還是怎的……”
顧雙也是初為人母,不知如何應對,好在守在門外的張媽媽程媽媽聞聲趕來,帶到耳房交給早已安排好的乳母,說八成是餓了。
聶驊和顧雙在房中側耳傾聽,果然沒了哭聲。
顧雙有些鬱鬱,她是想自己養育孩子的。
聶驊聽了她的抱怨,笑著接過她懷裏的女兒,道:“我不同意。”
顧雙不解地看著他。
聶驊笑道:“怎能是你自己養,把我置於何地?”
顧雙第一次因為他的咬文嚼字而大笑。
聶驊見她笑了,安心道:“咱們要學的還有很多,那兩個奶娘便是現成的師父,往後讓她們在你跟前侍候。”
聶驊沒告訴她的事還有很多。
比如,兩位老人家本不讓他進血房的,雖然清理過,不過按老話說,終究對男子不利。
再比如,並未在戰場上掛彩的他,卻因進門時聽聞顧雙臨盆,下馬時因驚急而墜馬,以至於現在尚覺得腿腳酸麻,心中更是難堪,因為侍從間恐怕早已將他的失態當做笑談傳開了。
窗外依舊飄著雪花,室內卻溫暖如春。
不遠之外的宣府也應籠罩在這場傾天的大雪中,世人常說的瑞雪豐年,或將在這片飽經兵燹的土地上重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