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上送客的路，走了足足兩刻鍾才走到門口。晉王在上轎之前，還刻意將他從門檻內拉了出來，親切地撫肩叮囑：“先生身體不好，快別站在這風口上了。”
柳上看他一眼，心中暗道：我明明是躲在裏麵被你拉出來的，還在這裝什麼好人，但臉上卻帶著笑容答道：“此處確是風寒，殿下也快請上轎吧，恕陸某不能遠送。”
晉王在這街前門外表演完了主從和睦的一幕，已是心滿意足，帶著雨點的冷風吹在臉上又的確不能算舒服，當下不再多客套，回身鑽進了轎中。
轎簾剛剛放下，柳上就回身進了院門，快步走入影壁之內，像是想要吐盡什麼瘴氣似的一連深深吐納了幾次。
“公子……”
“老大，你怎麼樣，是不是舊疾又……”夜澤心看他與晉王在院裏聊了一會，送走晉王後，他與星辰走了出來，關切的看著柳上。
柳上看著星辰與夜澤心，暖心一笑，“無礙。”隨後正色道：“星辰你去幫我準備馬車，我要去一趟恭王府。”
柳上出門時，是算定了恭王差不多已處理完軍中事務才來的，可此時一走進議事廳，竟看到裏麵還齊齊整整地站著恭王手中最得用的班底，一大半是熟人，少有幾個不認識的，也俱是目光堅毅、身形挺拔的軍中豪士。見恭王進來，眾人立即一齊抱拳行禮。
“這位是陸韶卿陸先生。”恭王簡單地介紹道，想了想又勉強補充一句，“是本王的朋友……日後大家互相關照……”
“是！”眾將齊聲應道。
柳上淡淡一笑，點頭為禮。朋友麼？也隻能說是朋友了，總不能現在就跟手下宣布他是我的謀臣吧？
“何毅，餘下的事情你主持商議吧。”恭王對離他最近的一名將軍下了指令，徐徐轉身麵向柳上，“這裏正在議事，我陪陸先生到書房敘話好了。”
柳上微微頷首，兩人並肩從堂後穿出，踏上青磚主道。不知為什麼，他們一路上都是默默無語，誰也沒有找些話來活躍氣氛的意思。
其實去書房，根本不需要從議事廳上穿過去，柳上知道還有另外的路。但看這情形，顯然是大家議事議到一半時門外遞貼請見，堂上眾將好奇，想要看一看最近名聲大震的陸韶卿是個什麼模樣，恭王這才特意帶自己去亮了個相的。
隻是不知道那一群猛將見到自己這副病弱的樣子會是什麼觀感，因為軍中的風尚，一直看不大起不耐勞苦的嬌弱之人，想起當年耿叔叔剛入鷹騎軍時，不是也受了自己和浩辰一些排擠，直到他一連指揮打勝了幾場硬仗後方才好些麼？
運幬帷幄，摧敵肝膽。這位鷹騎軍中的智魂，用兵一向奇策百出，但他留在世上的最後一句話，卻又異常的簡單。
“小傾，你要活下去……”焦黑的火柱壓在那單薄的背上，他拚盡全力將自己推入岩石空兒時說了這麼一句話。那雙清亮的眼睛裏隻有期盼，沒有仇恨。因為他隻想要劉子傾活下去，而活下去之後能做什麼，耿郇並不強求。
可是逝者不強求，生者卻不能遺忘。
“先生不舒服麼？不，現在應該叫你陸相了。”恭王的聲音從側邊傳來，“臉色這麼白。”
“沒什麼，隻是覺得今日，似乎要比昨天冷了幾分。”
“那是當然，是陰雨天嘛。”恭王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招手從遠處叫來了一個值守的兵士，吩咐道：“去搬個火盆，送到書房。”
兵士領命而去，柳上微笑道：“多謝。”
“我的書房一向不生火，忘了先生怕冷，所以疏忽了。”恭王的聲音平靜無波，“聽說先生最近有喬遷之喜，沒有上門恭賀，請見諒。”
“是漫雪郡主跟殿下說的？”
“不，是夏婉皇姐說的。”
“哦……”柳上恍然地點點頭，“難怪我剛才在議事廳裏看見了他。”
恭王霍然轉頭看他：“你說什麼？”
“我說的是雷霆，他現在在你麾下了？”
恭王雙目炯炯，鎖著柳上的麵容看了好一陣，才吐出一口氣：“你到底是誰？為什麼連這個都知道？”
“都到了這個時候殿下還在問我是誰不覺得是在浪費時間麼？不過說實話，華碩公主把雷霆薦到你的麾下，真是聰明之極。因為臨王晉王勢不能全存，她不敢冒這個險。何況雷霆不是長袖善舞之人，到那兩邊去都無可用之處。隻有殿下您這裏的軍功，是可以憑實力掙的。隻不過……就算殿下你再關照，雷霆與公主之間的距離還是太遠，華碩已經三十一歲了，她總是以要為前皇後守孝十年，還有一年拖不了多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