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靈秀宮那邊,尉遲芳跟著來叫的人急匆匆離開之後,李無瑕倒是一個人靜默沉思了良久——在她的立場上,按說西羌國首屈一指的朝廷重臣遇刺涉險原本應是十分稱心快意之事。可是天知道因為什麼,此刻她心中卻殊無半點欣喜之情,反倒有些隱隱的擔心。
她同沙勒赫見過幾次麵,彼此交談也有不止一次,從這些接觸中,足以看出對方的才分韜略之高實非之前華國任何一名朝臣堪比——雖說如今幸喜皇兄無恙,本國的複國大計又多了幾分指望;但隻要沙勒赫此人還在,別說後續籌謀何事,便是想要平安從這皇宮之中脫身,自也是千難萬難之事。
可偏偏如此湊巧,沙勒赫就在這個極其關鍵的時候倒了下去,他這一倒自然再無餘力兼顧其他,正好成全了李無瑕等人的脫身大計。因此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此刻李無瑕的心中這淡淡的擔憂之情都有些說不過去——連她自己也有點納悶,細思之下,便覺這一定是因為尉遲芳的緣故吧。
眼見芳姐對那個人的傾慕已經到了一望可知的地步,盡管這樣的感情會被很多人不以為然、甚至於曲解;但在李無瑕看來,傾心便是傾心,更何況那沙勒赫倒也算得是一位良配之選,這樁姻緣並沒有什麼不合適的地方。沙勒赫若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芳姐一定會傷心欲絕吧?她這些日子為了自己如此操心勞力整個人都瘦了一大圈,又如何能經得住這樣的打擊?
李無瑕歎息著,心中各種情緒湧動著,一麵是自己與皇兄脫身有望的慶幸,一麵又真心實意為尉遲芳感到悲傷擔心;在這般心緒不定中,直到掌燈時分她才發覺,這靈秀宮裏的羌人宮女太監竟是無聲無息地離開了一大半,連送來晚膳的也隻是這邊小廚房中的兩個華國舊宮女。
詢問了送膳的華國宮女她才知道,原來宰相大人被刺的消息傳來,皇後娘娘朵蘭當即在宮中設了法壇召集闔宮人等一起誦經為他祈福祝禱;那些羌國宮女太監侍衛們此刻想必都往鳳翔宮跪經去了,所以此刻皇宮內其他地方便都顯得十分冷清。
這樣的怪事顯然又是羌人習俗,若是放在華國,即便身為宰相也不過一介臣子而已;漫說是他,便一眾親王顯貴宗室元老,也斷然沒有驚動皇後在皇宮中誦經祈福的道理。除非太後、太上皇或者皇帝本人有恙才得這般排場——更遑論不久之前元頡本人在宮中遇刺,卻反而靜悄悄無人張揚的事了。
不過這倒也好,李無瑕細聽了一下,發覺便連自己這靈秀宮四牆外巡守的侍衛們似乎也都撤走了。今晚她本來托針工局的沈掌針約了丐幫少幫主花容入更之後進宮來會麵的,這事兒原著落在尉遲芳身上,兩人盤算著等到入夜之時,李無瑕隻裝作睡不安穩,打發尉遲芳前往太醫院取安神藥——借著這個機會,便溜去人跡罕至的冷宮方向同花容會麵。
可是尉遲芳忽然這一走,李無瑕本來還在憂心今晚的會麵要就此告吹,卻沒想到事情竟有了新的轉機。用罷晚膳之後,她信步來到靈秀宮門口,果然就見其他侍衛盡都撤走,隻留下狼目一人還孤零零的守在大門外不曾離去。
見著李無瑕出來,這高大的壯漢躬身施禮問道:“公主殿下親自出來是有什麼事情吩咐麼?”李無瑕見他神情頗為黯淡,知道這想必也是為沙勒赫擔心,遂順口問道:“我並沒有什麼事,隻不知宰相大人的傷勢如今究竟如何了,所以特意出來向大人詢問一下。”狼目攢眉歎道:“外頭的消息說大人傷勢頗重,不過陛下方才已經回宮,據如此看來,想必應該已經轉好了些吧……”
他說著便垂目看了看李無瑕的神情,又道:“公主殿下不是我們羌人,不知道宰相大人對我們大羌而言究竟有多麼重要!唉……可恨偏偏這次我沒有隨駕前往,若是我在,斷然不能有這樣的事出來!”見他說這話臉上神情十分懊惱,簡直像是想要抬手給自己幾巴掌的樣子;李無瑕也覺得有些過意不去,歉然說道:“都是因為我,耽誤了大人的事情,委實抱歉得很……”
狼目聽她這麼說,立即便睜大了眼睛正色道:“公主殿下何出此言?宰相大人既然吩咐我護衛在你這裏,那自然有他的理由,我定當在此護衛殿下到最後的!便是這中間外麵出了些什麼事,又與殿下又什麼幹係?萬萬不要說這樣的話。”
對於麵前這個耿直地草原漢子,李無瑕倒沒有什麼惡感,也知他心性耿直不善機變,且遇事易認死理決不變通。看來今晚自己想從這宮門混了出去怕是不易了,她心裏暗自盤算著,又同狼目說了幾句別的話,便慢慢返回自己的寢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