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1 / 2)

春寒料峭,這初春的長夜倒與隆冬時節也沒有什麼太大的不同,那浸入肌理的森冷之意反倒像是又更刺骨了幾分。西羌國皇後朵蘭獨自一人在空曠陰暗的皇宮中孑然漫步,滿身濃鬱的酒氣讓她幾乎感覺不到寒風的侵襲,心中滿是酸楚孤寂與失落,卻又夾著幾分被酒精煽起來的亢奮,讓她一路大步向前,漫無目的卻不知疲倦,就像又回到十幾歲那年一個人半夜裏悄悄去草甸子上捉螢火蟲時的光景。

一切都還是那麼好啊,年輕的歲月裏哪有什麼值得憂愁的事?她是草原上最美麗的盛世花,她的意中人則是天空中最矯健的雄鷹,沒有人不豔羨讚美他們的幸福,就像是比翼齊飛的金鳳彩凰一般永遠也不會分開。

朵蘭不禁輕聲唱起了歌子,那是最最吉祥如意的曲調,當初他們大婚的時候,人們曾經整日整夜地唱起——那時的元頡還是草原上最英勇高貴的少年,他的臉上洋溢著比夏日陽光更燦爛的笑意,縱馬馳騁,將賽馬大會頭籌的錦繡彩球高高拋了過來;朵蘭開心地笑著,提起衣裙歡快地向他的方向奔了過去……

看到皇後娘娘加快步伐幾乎小跑起來,保持著距離悄悄跟在她身後的兩個宮女隻得也加快了步子,她們已經跟了大半個時辰,早凍得手腳都有些僵硬了。可娘娘就偏偏沒有半分要回宮的意思,如今她們既不敢上前勸阻,又沒膽子分頭再去催請莫洛嬤嬤,隻得苦著臉仍舊保持那不遠不近的距離稍在後麵;也不知今晚這倒黴的差事什麼時候才算個盡頭。

一路上倒也遇到過幾隊巡視的侍衛或者上夜的宮女太監等人,她們亦曾出言求助,要那些人想法子盡快把莫洛嬤嬤或者狼目大人請過來,可是時間過去了這麼久,那二位大人卻依然沒有露麵,後來反倒依稀聽見西麵隱隱傳來鑼聲,似乎是哪裏走水了,至於到底發生了什麼,她們卻又不得而知了。

僅僅如此倒還罷了,今晚的皇宮像注定要發生什麼大事似的,不一會兒南邊竟然也有鑼聲響了起來,這次距離比較近,能聽見人們奔走呐喊的聲音,千真萬確是又有宮殿失火了!不僅如此,後來她們甚至還看到了紅彤彤的衝天火光,那火勢一上來就十分凶猛的樣子,而且似乎正向這邊蔓延而來!

兩個宮女頓時慌了,顧不得別的,急忙衝到朵蘭麵前攔住她哀聲勸阻道:“娘娘,那邊失火了,此地不宜久留,咱們還是快些回鳳翔宮去罷!”朵蘭哪裏聽得進她們這些話?她遠遠望著那熾烈的火光,卻滿臉都是欣悅興奮,拍手脆聲笑道:“啊呀,今晚這篝火好亮啊!那邊可不是茵琦在唱歌麼,你們都聽見了?”

兩宮女一聽她說的仍全然都是醉話,不由得相顧苦笑,這時沒有別的法子,隻得一人一邊半扶半架著這位醉意朦朧的皇後娘娘勉強向鳳翔宮方向挪去。誰知朵蘭沒走幾步忽然就大發脾氣,掙脫了她們的手厲聲喝道:“你們是何人?還不快放開本宮,難道你們全家的腦袋都不想要了麼!”宮女們嚇得魂不附體,急忙跪倒磕頭,又竭力哀求道:“娘娘,那邊火勢看著大得很,這裏委實有些危險,您就跟奴婢們回宮去罷!”

朵蘭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兀自笑道:“他們都在那篝火邊上唱歌跳舞,你們卻偏要催著我回去睡覺!我才不上當哩,陛下還約了我待會兒去河邊一起賞月的,你們知道不知道?”映紅半邊天的火光照亮了她滿臉甜蜜幸福的笑容,但在此時此景之中卻顯得說不出的詭異,兩個宮女跪在地上不敢再勸,隻能眼睜睜看著皇後娘娘又腳步輕快地蹁躚向著失火的宮殿那邊去了。

朵蘭向火光方向正走著,猛可的斜刺裏卻忽然有個人影從黑暗中衝出來直撲到她麵前,跪伏在地連連磕頭:“娘娘,皇後娘娘!求娘娘開恩,救救奴婢吧,奴婢在冷宮真的再也熬不下去了……”朵蘭一怔,住了腳步眯起眼睛仔細打量麵前這人;隻見她麵容憔悴身體枯瘦,頭發雖梳得好好的,發色卻幹枯萎黃,臉上更縱橫交織著幾個顯眼的紅色傷痕,便如同幾條蠕動的蜈蚣似的——正是從前華國的貴妃、如今西羌的側妃江梨兒。

醉醺醺的朵蘭本正沉浸在昔年美好的回憶中,驟然被她攔住,又不防給她這張略顯詭異的麵孔嚇了一跳,一時竟記不起自己身在何處。她扶著頭茫然四顧,口中喃喃說道:“你……你又是何人?你有何事?”江梨兒哪裏顧得這些,早涕淚泗滂地索性抱住了她的腿:“娘娘,奴婢的孩兒已經沒有了,太醫說奴婢這身子再也沒有生育的可能……奴婢的臉也已經毀了,皇帝陛下更不會再多看奴婢一眼,奴婢如今什麼都沒有了……沒有了!奴婢隻想能夠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