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楹憋得說不出話來,和這種武將理論都是枉然,他們就跟鐵打的一樣,眼裏隻有法度,沒有人情味。
她歎了口氣,“請大人行行好吧!您家裏也有父母,大日頭底下暴曬著,您心疼不心疼?”
達春的濃眉一皺,低頭回道,“我要是小主,就該和家裏人說明白宮裏的規矩,探視不是不行,得講究個時候。辰時、午時、戌時,這三個時辰是要繞開的,往內務府遞牌子,裏頭準了,正大光明的進神武門,何苦鬧得眼下這樣。”
寶楹叫他回個倒噎氣,這話是不錯,可她這種低等嬪妃誰當一回事?隔三差五的遞牌子進來,錦書那裏能包涵,別人怎麼說呢?
她又有些氣憤,這人不肯通融不算,還把她一通好數落。瞥他一眼,大耳、方唇、黑臉膛,五大三粗的莽漢子,長得惹人嫌,說話還不招人待見。
她心裏記掛著母親,想想她身子向來弱,在宮門上侯久了,萬一中了暑氣怎麼得了!百爪撓心急得發慌,便推新兒,催促道,“你去……去貴主兒那裏討牌子,要快些……”說著就要哭出來了,“太太身上不好,上月才大病了一場,時候長了怕支持不住。”
新兒忙應了,轉身就要跑,達春略一猶豫出聲叫住了,轉身衝寶楹道,“奴才想個折中的法子,請小主上城樓,西邊是欽天監值房,您往東次間等著,奴才出去引太太從馬道上來,這麼的不算出入宮,算鑽了個空子。”
新兒呀了一聲,欣喜道,“達春大人就是心善,您是救命天醫星活菩薩哩!”
寶楹沒想到這麼個粗人還有這等好心腸,原先看他一身戎裝透出冷漠來,料定他是戰場上摸爬滾打練出來的,別說瞧著人家病,就是立時死在他跟前,怕是也不眨一下眼睛的,誰知道竟是個這麼好說話的人!
她感激的蹲福,“謝謝大人了!”
達春不敢抬眼,聽那聲音裏溢出喜悅來,說不出的一鬆泛。諾諾應了兩句,自己也有些納悶了,怎麼就敢冒險辦這種事,她的遭遇也曾聽說過一些,大約是瞧她太可憐,於心不忍罷了。
“奴才這回造次,下不為例了。小主登樓吧!”他引她至城牆根下,抬了抬手,身上鑲釘嘩啦的響。待她登了城樓,方轉身高聲道,“開城門。”
寶楹扶著城垛子往下瞧,那身影一手按著扈爾特腰刀,大步流星的邁進門劵子裏去了。
站在下頭往上瞧,隻覺神武門巍巍天闕很是莊嚴。上了城樓才看清,廡殿頂下有五踩鬥拱,梁枋間飾有金旋子彩畫,藻井是金蓮水草紋。到底盛世富庶,城門樓子規格竟和正殿一樣高。
進了東次間在菱花窗前坐定,約摸也就半柱香功夫,隔著東山雙板門,隱約聽見有腳步聲,繞過漢白玉欄杆直往正門來。
寶楹迎出來,衝達春蹲了個福,“多謝將大人斡旋,我這裏記下了。”
達春拱手道,“小主和董太太長話短說,奴才在城垛子上侯著。”言罷卻行退出殿去了。
董家夫人穿著蓮青對襟氅衣,手裏提個墨綠袱子,雖有些消瘦,氣色倒尚好,站在門前蹲了蹲,“給小主請安了。”
寶楹的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這是天家的規矩,女兒進了宮,開了臉,不管位份晉得怎麼樣,都是主子,家裏但凡包衣出身就得行禮,這是君臣禮儀,是亙古不變的法則。
話是這樣說,可真正受母親一禮,那心裏的酸楚,當真是無法用言語來表達的。她隻有側身讓讓,上去攙扶了說,“這裏沒有外人,做什麼還這樣?媽給女兒行禮,您彎彎腰,我就折十年的壽,越往後越折得我沒法子活了。”
董夫人寬懷一笑,“這是禮數,廢不得的。人後隨意慣了,人前也不仔細,落人口實的什麼好處?”說著上下打量她,“瞧著比上回胖了些,這很好,八成是我在佛祖跟前功課做得虔誠,佛祖聽見了,降福澤給你呢!”
寶楹笑著扶母親坐下,應道,“可不麼,我上回和你說的謹嬪娘娘,如今晉了皇貴妃位,她處處看顧我,我日子過得受用,自然就長肉了。”
董夫人點點頭,“果然善有善報的,這也是前世修下的功德,貴主兒真是個大善人。”又道,“今兒是什麼日子,你還記不記得?”
寶楹在母親麵前也不拘著了,一頭紮進董夫人懷裏,齉著鼻子道,“我知道,今兒是我的生辰,是媽受罪的日子。”
董夫人一手撫她的發,一手去撥矮幾上的包袱,“那位將軍真是好人,我當還是像上回那樣,邊上一溜人看著,有話也說不著,今天這樣太難得了……我知道宮裏什麼都不缺,可膳房裏師傅手藝再好,吃著就是個口味,不像家裏做的有情義。你小時候愛吃‘貓耳朵’,我和你幾個姨姨連夜趕出來的,還蒸了兩籠壽桃,回頭送點給貴主子去,說我謝謝她照應你。”又捏起來一串小巧的三角粽,道,“這一掛味道各不一樣,醬肉、蜜棗、紅豆都有,才出鍋的,還熱乎的呢!給剛才那位大人一掛,人家頂著風成全咱們,要知道報人家的恩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