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兮那裏發了蘆葉上的紅線,把三角小粽子放在瑪瑙盤子裏敬獻上來,笑道,“寶主子的娘手藝真好,瞧這一個一個的多齊整!”夾了半個到凍蕉石碟子裏遞過來,“主子嚐嚐,可香呢!”
錦書接過來慢慢吃了,衝盤子努努嘴,“把那個紅糖的給我。”
木兮無奈的拿筷子攔腰夾開半個撥到她碟裏,“您脾胃不好,不能貪嘴。一氣兒吃那麼多,回頭鬧胃疼!”
錦書把碟兒往她眼睛下頭送,“你瞧瞧!你也太仔細了,雞蛋大的一團哪裏疼得死我!去,整個兒都撥來!”
寶楹笑她孩子氣,也幫著木兮勸,“既然胃不好,糯米做的東西少吃些吧,別一頭解饞一頭又遭罪。”
錦書含糊應了,一個紅糖粽子還是下了肚,這才覥臉笑道,“怪你媽手藝好,平常的小食兒做得那樣精致。”
寶楹笑了笑,“瞧您說的!您抬舉,給我臉子呢!宮裏什麼沒有?兩個粽子就好吃得這個樣!”
錦書漱了口方道,“那不一樣,有家裏的味道。”說著又失笑,什麼家裏的味道,她生在紫禁城,長在帝王家,何嚐像普通人似的活過!隻是種微妙的感覺,說不清的,就是對她胃口。她親熱的拉寶楹的手,“這趟你媽來得匆忙,下回來了我打發內務府發牌子,讓請進來我見見。”
寶楹道是,猶豫了半天問,“早年大鄴宗親都沒了,我想問問,榮壽皇後的娘家人有剩下的嗎?”
錦書雖不明白她問這個的目的,倒也不避諱,隻道,“我姥姥家死了兩個舅舅,餘下的命是保住了,可不能在四九城裏呆著,聽說都發配到烏魯木齊去了。”
寶楹哦了聲,隔了會兒又道,“你記得你母親有姐妹嗎?不是嫡親的,姑表或是兩姨親眷也行。”
錦書蹙眉想了想,一味的搖頭,“我母親性子極冷,娘家人都不常召見的,我隻在大宴上見過我那兩個舅舅,沒聽說過還有什麼姨母……倒是有一回我父親喝醉了酒,和我說起一個叫金堆兒的,我父親順嘴蹦出個‘你婭婭’。我母親老家管姨母叫婭婭,我料著我母親應該是有姐妹的,不過各自嫁了人,可能就不常來往了。”
寶楹歎了口氣,她母親不叫金堆兒,這條線算是斷了。看來想要鬧明白,還是得母親進宮來才好。
錦書不明就裏,追著問,“怎麼提起這個來?你是打聽到了什麼?有我姥姥家人的消息?”
寶楹推搪道,“你別多心,我就是想著,你如今到了這位份,要是還能有娘家親戚,不是能認一認了麼,也不顯得孤寂不是!”
錦書擰起了眉頭,“我沒那個福氣,我心裏就記掛著我兄弟,他這會兒還不知道在哪裏呢……”
一時緘默下來,隔著竹篾的垂簾,隱約看見太陽半懸在西耳房的琉璃頂上。金色的,光芒隱退,卻依舊灼熱難耐。
寶楹心不在焉的閑話幾句就回古鑒齋了,錦書見了半天的客頗有些乏力,卸了點翠穿珠鈿子和鏤金領約。芍藥花兒捧一件藕合色玉蘭飛蝶氅衣來,她也沒傳尚衣宮人,自己隨意換了歪著打盹兒。
才合了眼皮,迷迷糊糊正要睡著,蟈蟈兒進來輕輕喚了聲主子,“快醒醒。才剛暢春園裏傳話來說,萬歲爺先頭在九經三事殿見了羅刹國使節,這會子移駕到澹寧居去了。今兒就在園子裏駐蹕,讓主子準備準備也過去呢。”
錦書支起身揉眼睛,“他腳程夠快的,怎麼一氣兒到暢春園了?”
“別說了,眼見著後蹬兒,再磨蹭就晚了,回頭咱們吃掛落兒。”木兮拿紫檀長盤托了一套實地子月白紗裙來,叫司浴宮女浣涼帕子給她醒神兒,邊道,“前頭主子見客,新兒在梢間甩片湯話,我聽她意思眼熱咱們得不行。”
錦書坐在杌子上戴東珠耳飾,接了梳頭太監遞來的手把鏡照燕尾,一麵問,“說什麼了?”
春桃接口應道,“是瞧主子晉了高位,咱們都在,偏把她打發到低等妃嬪那裏去,心裏大約是不痛快吧!”
錦書嗯了一聲,“上回放你們的賞,不是也照單兒留了一份給她嗎?我知道她心裏不受用,蟈蟈兒等得了閑找她說話,就說我信得過她,把她派給寶答應做護法,她這會子委屈,等將來自然有好處,叫她別瞧眼吧前腳底下一塊地皮。”
蟈蟈兒曲腿應是,“這丫頭就有一宗眼皮子淺的毛病,出了籍,配個好爺們兒,強似咱們一萬倍。”
錦書嘻嘻的笑,“你別急,好女婿也少不了你們的份子。等主子爺凱旋,我給你們幾個張羅好婆家,不叫男的挑女的,叫女的挑男的!”
幾個丫頭臊紅了臉,嘴裏嫌她老婆子囉皂。扭捏著含笑扶她起身,麻利換上了銀紅蟬翼紗罩衣,插了頭麵首飾,一通拾掇就送上了肩輿,直奔神武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