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原沒有什麼,可不知怎麼回事,錦書心頭弼弼急跳起來,她窒了半天,尷尬的開解道,“你是說詠梅麼?那時候充軍的外戚好像都遣往寧古塔戍邊了,你沒有想法子打探嗎?我料著不是充作阿哈,就是歸到披甲人門下為奴了。”
永晝很認真的想了一會兒,“誰是詠梅?”
錦書瞥了他一眼,狐疑道,“你不記得了?詠梅是你的表妹呀,佟國舅家的大姐兒。”
永晝臉上表情怪怪的,調過頭去看那盞油燈,聲音冷漠,“誰記得那些無關痛癢的人事兒!這麼多年我跟著師傅習武,雞起五更的沒日沒夜,腦子裏除了你,就是騎馬射箭。舅舅家的人,我壓根兒顧念不上。”
錦書嘴上不好說,暗裏也腹誹他,舅舅是她母親那頭的,也是親得不能再親的人。他們拚著命的托人把他護送出去,到現在竟被他忘得一幹二淨了。
“寧古塔離蒙古不遠,你沒打發人去找找他們嗎?”她探著身說,“你還有娘家親眷,我姥姥家人一個都沒剩下,否則我就是死,也要把他們救出來。”
永晝蹙了蹙眉,下炕到炭盆子邊撥火,寡淡道,“冼文煥沒同你說嗎?韃靼人不知道我是漢人,既然要混在那群韃子裏頭,就不能留著漢人親戚叫人做筏子。”
她似懂非懂的點頭,既然不能認親戚,那把她抓來,怎麼向那群虎視眈眈的部落頭人們交代?
“是把我做質子扣押起來麼?”她眨著眼睛問,“難道還要拿我逼宇文瀾舟就範?”
永晝回避她的視線,猶豫了半晌才道,“韃靼人寧願揮著腰刀血戰,也不會在女人身上做文章,這是勇士的氣節。你既然是大英皇帝的女人,到了這裏就是戰俘。戰俘隻有兩條道兒可走,要麼送到人集子上估價變賣,要麼進王庭充可汗後/宮。”
錦書怔忡著有點找不著北,這是怎麼話兒說的?充後/宮?充誰的後/宮?眼前人是自己的弟弟啊!
她笑起來,像小時候一樣在他頭上拍了一下,“咱們哥兒還是這麼不著調!這話叫人笑掉大牙的,下回不許說了!”她低下頭,鼻子隱隱發酸,“我什麼都不會,這些年就學會伺候人了。我做你的使喚丫頭,針線茶水都成。”
永晝霍地直起身,眼神凜冽得冰似的,沉聲道,“你把我想成什麼人了?想了十年,盼了十年,好容易把你接到身邊,不說錦衣玉食的供養你,反倒讓你做奴才侍候我?”
錦書被他一斥忙噤了聲,低頭揉著衣帶說,“我是怕你難做人,萬一有個閃失……”
他氣得微喘,也不知是被她那句話觸怒了。他知道自己性子暴戾,有時候會控製不住。他隨性慣了,做塔布囊(相當於駙馬)時就是這樣,對誰都能撒氣,三句話不對就抽刀搏命,那是蠻族的處事方法。可她不是韃靼人啊,她是至親,是另一個自己,就像是他身體裏分離出來的另一半,這世上沒有人比她更重要。
他趨前把她小小的身子按進懷裏,心頭打突,整個胸膛都是甜的。偷偷吻了吻她的發,他說,“你不做我的閼氏,左右兩翼的首領來討人,讓你做他們的小老婆,你願不願意?你是跟著我,還是跟著那些臭烘烘的韃子?”
怎麼需要做這樣的選擇?這是她始料未及的,一邊是韃靼人,一邊是親弟弟,真叫人哭笑不得。
她無奈笑道,“這麼的可不像話,就是做樣子也說不過去,還是想別的法子吧!”
他的手臂收得愈發緊,“你不想時刻和我在一起嗎?咱們曆盡了苦,總算能夠日日廝守了,我絕不讓你離開我半步!”
錦書輕輕推他,可憐見兒的,在韃靼久了,漢話難免會理解偏頗。她搖了搖頭,“不對,不該用‘廝守’這個詞兒,咱們是手足,這麼說不合適。我想和你在一起,可也不能用這手段呀,天理倫常在上,頂著這名頭,也忒叫人尷尬。”
永晝直起身,臉上現出一股子離經叛道的執拗來,咬著槽牙說,“不是頂名頭,我真要娶你!我要你做我的閼氏,一旦奪回江山,我就廢了那個韃子,你就是大閼氏,將來是大鄴的皇後。咱們共享天下,絕不落半點在別人手上!”
錦書像隻剛被關進籠子的鳥兒,惶恐不安地瞪著永晝,猛回過神來,當即又便被他這席話震得魂不附體。耳邊仿佛有幾十架風車在轉,嗡鳴聲一陣大似一陣,要把她卷進旋渦裏,撕成千萬片似的。
“你大約是瘋了!”她羞憤難當,漲得臉色通紅,“這是能說著頑的嗎?你再這樣放肆我可要惱了。”
永晝垂手站著,眼神鐵一樣的堅定。她難以接受自己的親弟弟有這種心思,這是人之常情。禮儀之邦的教條對他來說那麼遠,他是死過一回的人,還在乎什麼所謂的人倫!他隻知道自己愛她,她就是家,傾注了他所有對溫暖的向往。有她他才有力氣活下去,才有力氣作戰。他所做的一切不為自己,隻為匡複大鄴社稷,為了還她錦繡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