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磚地板落下了一道道紋路,瀝青小路的兩邊,稀稀拉拉地種著幾棵梧桐樹。門口徘徊著幾個士兵,都拿著長槍,來回走動,肅穆皆然。
被人帶至這裏,我站在鐵門口,沉沉地開口,“我要找趙小樂。”
“沒這個人。”愣了一下,隨即得到的卻是不耐煩的回應。
我又換了個說法,“我找你們的軍長。”
門口的那些人微微一愣,見我一個女生找到這裏,麵容沉著冷靜,不由得開始猶豫起來,“你稍等,趙先生在書房,有什麼事我可以先替你轉告給他。”
然後,他們問了一個讓我有些不知道如何開口的問題。
“你叫什麼名字。”
是啊,我叫什麼名字?
一瞬間的恍惚,我竟然迷茫,究竟要如何才能回答。
祁念?鄭清念?又或者是卡洛琳?
才二十一歲,就有了三段截然不同的人生。
末了,我終究還是點了點頭,“我叫程念。”
真是許久未見。
既陌生,又遙遠,可卻在腦海之中,愈漸靠近起來。那個瘦弱的小姑娘,仿佛隔著一條清澈的河,正對我笑得燦爛。
“什麼?你叫什麼?”似乎是沒有被聽清楚。
“程念。”我的語氣很肯定,“你去告訴趙先生,他自然就會明白是誰。”
門口的人狐疑地看了我一眼,這才轉身,踩著匆匆的步子進去。
我拿了一袋子大洋,隨手就扔給帶路的散兵,“給你的,就當做是報酬。”
他接過,沉甸甸的重量,自然喜上眉梢。
手表的分針還沒有轉過一個弧度,就有人出來,“你進去吧,趙先生答應見你。”
我沉了一口氣,終於有什麼東西要在我麵前被揭曉。
整理了一下儀容,跟著前麵的人,穿過玄關,上了二樓。
別墅的內部,帶著古韻猶存的水鄉氣息,窗簾落地,將光線遮得嚴嚴實實。
“你來了?”
還未踏進書房的門,便聽到了一個沙啞的男聲喃喃開口,聲音很輕,似乎是在自言自語,是帶著無窮無盡的感慨。沒有任何的激動和喜悅的感情,相反,是平靜之中又泛著淡淡的哀傷。
我停下了腳步,手不知不覺,便緊緊攥著自己衣服的一角,“小樂,是我。”
他徹徹底底地順了一遍自己的臉,像是睡了冗長的午覺,醒過來之後,帶著物是人非的迷茫,需要清醒。
小樂的氣息有幾分粗重,垂下眼眸,“坐下來吧。”
很快便有人搬來一個真皮沙發,身前的小茶幾上,被徐徐灌入了一杯鐵觀音。
他身邊的人似乎很會察言觀色,還未等小樂發話,便利索地做好了一切,出門的時候,又將門輕輕合上。
留夠了兩個人的空間。
沉默了一會兒,是他先開了口,“我找了你……也快有兩年了吧。從一開始就斷定你沒有死,到後來的四處打聽消息,再到忙活幾年卻一直碌碌無果,心裏原本的堅定也慢慢產生了動搖。沒有想到的是,你今日竟主動找上了門來。”小樂沉了一口氣,“小念,我很開心。”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在開心,在我等待的十幾分鍾裏,興許他已經調整好了情緒。
恍若隔世的平靜,好像大風大浪,都已經欣然接受。
是一個起死回生的故人?還是失而複得的朋友?
小樂的眼神很複雜,看不出半分開心的情緒。
“你找我,是為了什麼?”我坐在沙發上,雙腿交疊,手輕輕地貼在膝蓋處,清脆的茶葉帶著清香,盡數鑽進了我的鼻子裏,“小樂,許久沒有見,你變了好多。是不是我也變了好多?”
他的身體不再瘦弱單薄,而是健壯挺拔了不少。梳著精明商人一般的大背頭,也學會了那些上流社會的西裝革履。
井井有條的穿著打扮。似乎一點都看不出來,他曾經是一個來自窮困農村,黝黑,瘦小,在泥巴地裏摸爬滾打度過童年,少年的人。
皮鞋反光,看一眼材料和皮質,便知道價格昂貴;黃金戒指套在食指,輕輕抖了一下煙灰。
小樂在我麵前坐了下來,“差點便認不出你來。你還活著,又去了哪裏?我找你,當然是為了阿諾。你是她最放不下的人,也是我的朋友,半個親人。”
這話說得我鼻子一酸,“他真的不在了嗎?”
“嗯。”
小樂隻沉沉地說了一個字。
“隻剩下我們兩個。”
濃厚的恨意又帶著酸澀席卷而來,我緊緊攥著膝蓋上的褲子,“你現在是幫英國人做事?賣鴉片?”
小樂慫了慫肩,“這樣不好嗎?難不成,你也覺得我是洋人的走狗?”
我沒有說話,沉默了許久,才艱難地開口,“鴉片,不是什麼好東西。”
“那些軍閥又是什麼好人呢?”他不屑地嗤笑一聲,“為了權利,不擇手段,殘忍而又暴戾。對他們而言,戰爭都不是戰爭,人命也不是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