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會那天,她偷偷買了安眠藥,融在一大杯冰糖雪梨水中,妥妥地用保溫壺裝著。在後台,她主動找Nini搭話。
Nini露出一臉欣喜的表情:“以前和你說話你都不理我,我還以為你討厭我呢。”
當然討厭你。海米在心裏說。臉上卻笑著,說些言不由衷的話,誇讚,祝福,哄著她把那杯暖暖的糖水喝下去。
最後,Nini暈倒在舞台上,被救護車送到醫院,演出中斷。
安眠藥劑量有點大,整整一周之後,Nini才再次出現在學校。
沒有人知道是怎麼回事。輔導員隻是簡單地解釋了幾句“壓力過大”“疲勞過度”之類的話,就不再提及。
隻對視一眼,海米就知道,完了。
Nini心知肚明。
這些事我都是後來才得知。
海米跟我一點點坦然講述時,臉上表情逐漸從沉重陰鬱變成如釋重負。而我,卻恨不得回到晚會當天拉住她,最好能一個耳光打醒她,叫她別做傻事。卻又忍不住心疼她,想要抱抱她,告訴她生活真的沒有她想象中那麼絕望。
真是傻死了,毀掉一個比你更好的人,並不能讓你變成更好的人啊,你明明這麼漂亮,明明是這麼好的一個人……
我抱著海米哭。而她隻是不停地重複著:我知道,我知道……
再見到Nini,是海米跟著劇團出國巡演之時。
忙亂的後台,各種膚色和麵孔會聚在那裏。朋友換好舞服,一眼就認出了坐在角落裏的Nini。這麼多年過去了,她沒多大變化,隻是看上去有一點疲憊。海米那時在巡演中擔綱一場獨舞,服裝是特別設計的漢服,複古的流蘇掛滿全身。她就穿著這身衣服,緊張地走過去和Nini打招呼。
她一直沒有向Nini道過歉。
Nini出院回學校之後,事情的真相立刻傳開了。從那以後,所有人都用嫌惡的眼光看海米,再也沒有人願意接近她。
受不了那樣巨大的壓力,海米辦了休學手續,整整一年,她把自己關在家裏,聽說Nini又參加了什麼比賽,拿了什麼獎,又去了哪裏演出,連恨都沒力氣了,隻是一遍又一遍地罵自己蠢。
再次入學時,Nini已經離開。海米放棄了交朋友的打算,一心一意學習,好不容易熬到畢業,海米因為底子不錯,也很努力,考進國內有名的舞蹈劇團,隻是在這時,她聽說Nini已經準備出國留學了。
比不上的人,終究比不上。
海米心灰意懶,既然比不上,那就再也不比了。
此後在劇團裏從伴舞到領舞,參加世界性的巡演,一路走過來,辛苦當然有很多,她卻覺得所有的辛苦加起來,都不及當年。
處處活在Nini陰影下的青春年歲,覺得自己無路可走的絕望,以及融化在那杯冰糖雪梨水中的惡毒,幾乎是她人生最大的噩夢。
Nini聽到招呼,睜開眼,看到海米滿身綴著的流蘇,忽然笑了:“這服裝太有創意了。”
毫無芥蒂的模樣。
坐下來說些閑話,誰都不提當年。
“沒想到你會主動來和我說話,我一直以為你討厭我。”Nini忽然說。
多年的時光轟隆隆在心上碾過,海米忽然鼻子一酸,很想哭。
遲來的“對不起”,終於說出口。
Nini看著她,許久才說:“你可能不知道,那個時候我也很嫉妒你。”
海米愣住:怎麼可能?
“是真的,你當時是係花,那麼受歡迎,人又長得甜美可愛,舞跳得那麼好,而我呢,剛剛轉學過來,人生地不熟,誰都不認識,心裏其實很不安,所以那段時間我為了超過你,真的很努力很努力。可能你覺得自己不如我,很嫉妒我,心裏很不爽,但站在我的立場上,我也不想比你差,我也會想要變得比你更受歡迎、更優秀啊。”
Nini紅了眼眶,伸出雙手捂住臉。
“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
真傻呀。都是傻孩子。
彼此交付的,都是生命裏最懵懂無知,又最殘酷的青春年歲。
演出結束後,兩個人在維也納街頭手挽手散步,夜空中星星閃爍。
Nini說,她一直在跳自己喜歡的現代舞,前兩年遇到一個很渣的搞藝術的男友,結了婚不到一年就被家暴,剛離了。
海米說,她也一直在跳自己喜歡的現代舞,這幾年一直沒遇到心儀的男人,總覺得自己一輩子都要單身了。
各自都到了這樣的年紀,夢想終於變成現實,而生活的況味,卻是一樣的複雜難言。
兩人終於相視一笑。
“青春不再來,少年你莫傷懷。時光它講啊,當回憶沉澱下來,就會變成豁達的海,長滿新的期待。”
隔著那麼多年的時光,她們終於可以彼此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