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時,班裏有個同學的父親去世了,請了很久的假,那段時間,我回家看到自己的爸爸一如既往哼著小曲兒在廚房給我做好吃的菜,就會覺得自己好幸福。
十幾歲的時候,善感得很,一想到父母總有一天會離開我,總是忍不住淚流滿麵。那時我想,人怎麼能忍受得了那種分離之痛呢?隻是設想一下都好像撕扯著血肉。
再後來,長大了一些,終於開始明白,生命的遲到早退,於我們而言是無常,對世界來說,卻是再尋常不過的。而和心愛的人生離死別,是人生必修的一門功課。不管你願不願意,不管你是主動還是被迫,都必須修習。
這門功課不及格,上天就不會讓你領悟到生命如斯珍貴,情意如斯厚重,也不會許諾釋懷和解脫。
但功課的內容,不是故作的堅強和平和,不是以麻木來抵擋傷害,以冷硬來抗拒磨難,而是接納傷痛,釋放悲傷,明了生命本質的殘酷,然後對生命有更柔軟更溫暖的理解。
戴安娜王妃有一次去看望一位身患絕症的小女孩。
小女孩小小年紀就遭受了很多常人難以想象的痛苦。每一次化療都像在煉獄裏走過一遭,得忍耐藥物嚴重的副作用,咬牙撐過成年人都覺得痛苦不堪的治療。自從知道自己的病情以後,小女孩沒有哭過一次,沒有喊過一次痛,沒有叫過一次苦。父母、親人、醫生,護士,所有人都誇她堅強,也都鼓勵她繼續堅強下去,相信希望就在前方。
而戴安娜王妃來看望她時,什麼也沒問,什麼鼓勵的話都沒說,隻是抱著她說了一句:“很痛苦吧?想哭就哭吧。”
小女孩終於卸下堅強的麵具,在王妃懷裏像個真正的孩子一樣失聲痛哭。
不是不能堅強,不是不能獨自撐過熬過所有苦痛,但這所有的煎熬和逞強,都不如放聲大哭一場來得有效。
因為這一場哭泣,是對自我和傷痛的溫柔接納。
接納過後,才有真正的直麵。
曾經,有個相熟的姐妹失戀、失業,還失去了自己最愛的寵物,一下子覺得陷入人生最低的低穀,傷心過度,無法振作,窩在家裏不出門,提不起精神做任何事。
幾個姐妹相約去她家,她蓬頭垢麵、臉色憔悴地來開門。坐下來聊天,她說起劈腿甩掉她的前任,說起人生前路的茫然,說起寵物死之前的情形,滿臉的無法釋懷,但問起她有沒有哭過時,她卻咬牙說道:“我不想為了這種事情哭。”
我們都愕然,或許她覺得哭泣代表軟弱,但若不為了這種事情哭,那人生還有什麼值得哭泣的事?
“我們來看電影吧。”
正在大家麵麵相覷,不知該說些什麼的時候,有人建議。
選了一部催淚電影,準備了一大遝紙巾,幾個人陪著她邊看邊掉淚,等到電影播完,紙巾消耗完,眼睛腫成桃子,那壓抑在心底的沉重悲傷好像真的釋放了許多,減輕了許多。
後來這位姐妹和我們說:“哭的時候才肯承認,其實我好傷心,好難過。但神奇的是,哭過之後,發現自己已經沒那麼傷心難過了。”
我們都是人,普普通通的人。
當然可以咬牙走過很長的路,熬過許多難熬的傷痛,但我們都不是鐵打的。軀體和心靈,都不是。
受傷的時候,痛苦得難以承受的時候,放聲大哭一場,又有什麼不可以?盡情地讓自己軟弱,向命運撒嬌,向這個世界暫時舉手投降,又有什麼不好?
好過強撐起的堅強,以為自己張牙舞爪,其實內裏早已千瘡百孔,脆弱不堪。
承認脆弱,才會治愈脆弱;釋放悲傷,才會治愈悲傷;流著眼淚,和軟弱的自己握手言和,時間才會愈合一切。
否則,它隻會麻木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