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媽媽伸手,拉開床頭櫃的抽屜,提起一根紅色的毛線,上麵係著把鑰匙:“這是家裏的鑰匙,你帶上一把。往後想回來,你就回來。回頭,我讓弘文再在這側臥裏給你支張小床,你不想回自己住的地方時就在這住下。這個家永遠歡迎你!”

“媽媽,謝謝你!”她接過那搖晃的鑰匙,握在掌心,雖然冷,心裏卻是溫暖的。

在宋媽媽的聲聲催喚著,景荀睜開眼睛,感覺有點像小時候因為天冷,就賴在宋媽媽溫暖的床上,因為宋媽媽的床上有電褥子,總是暖暖的。

“弘文、阿荀,起床吃早飯了!一會兒還要去上班。別遲到了!”

景荀翻身起床,能有人叫她吃飯,是件很幸福的事,能有一個像母親一樣的長輩,更是件慶幸的事。

景荀洗漱完畢,坐到餐桌前時,看著由宋媽媽準備的早點:西南風味的醃菜、泡菜,還有買來的饅頭,一道清淡的涼拌三絲,外加稀稠的菜粥,白米飯裏散放著一些菜絲,又好看又美味。

“媽媽,一看到就好想吃哦!”景荀低頭喝了一口,仿佛又找到了童年時的味道。又想起幼時在宋媽媽家吃飯的情形,隻是宋老師在不了,永遠地離開了這個人世,但是原本屬於宋老師的位置上空蕩蕩的,她還能清晰地記得當年宋老師坐在自己對麵那威嚴裏帶著幾分的疼愛。

母親不在了!

宋老師不在了!

世間事,並不是一塵不變的,青山還在,綠水長流,可有些人卻已經告別塵世,人生短短,每個人都在走著自己的路。而景荀的路,就是為了仇恨而活下去。她貪戀每一份溫暖,可再珍惜、貪戀終有無法敬孝母親膝下的深深遺憾。

如若,不曾是為了讓她讀完大學十萬塊錢。母親就不會冒險給人代孕,也就不會丟了性命。

“景荀,放下仇恨。好好生活,像普通女孩子那樣戀愛、結婚……”

景荀愣了片刻:“媽媽,這輩子我永遠也不會得到幸福!當我母親含恨慘死的那天,我就再也沒有幸福可言。有個一生飽受苦難的母親,她的女兒怎麼配得到幸福?”她說到後麵,原本歡喜的心情變得有些激蕩起來。

“景荀,如果你媽還活著,看到你這樣,她一定會很難過的。”

“如果我媽還活著,也就不會有現在的我。”景荀覺得自己的話有些過分,強行壓抑了幾分,緩聲說:“宋媽媽,請你不要再說。為了報仇,我放棄了繼續攻讀碩士、放棄去駐外大使館工作,放棄出國留學的機會,甚至還放棄自己心裏喜歡的男友,放棄那麼多,就是為了今天。媽媽,如果能放手,我就不會走到今天,也許在我媽離逝的那天,我也就自殺了……我活著就是為了報仇。如果宋媽媽讓我放棄報仇,還不如讓我放棄自己的生命……”

宋媽媽現在才明白,在景荀的心裏,仇恨有多深,深到再也放棄不了,深到勝過了她的生命。她努力地體諒景荀所受的痛苦,聽景荀說這些話時,她才明白自己說什麼都已經於事無補了。如若,在景秀離逝的時候,她能陪在景荀身邊,也許一切都不會走到現在。景荀的一生被毀了,也許就在冉東林拋棄景秀的那天開始的。

“景荀,報仇又有什麼意義?你這樣做到底又是為了什麼?”

“為了公道。為了那些犯下罪孽卻沒有得到應有懲罰的人。我媽那麼善良、柔弱,憑什麼應該受到那種苦難,而他們一個是沒有責任心、拋妻棄女的男人,一個是破壞別人婚姻家庭的第三者,憑什麼應該得到幸福?”

宋媽媽心頭一痛,那眼淚就滑落下來:“景荀,為了你失去的母親,你就放手吧,現在一切都還沒開始,一切都還來得及……”

“我付出那麼多,不可能再放手了,尤其是走到今日,你讓我怎麼放手?”本是一頓好好的早餐,因為這個話題,宋媽媽怎麼也吃不下,倒是景荀耐著性子把一碗稀粥都喝完了。“媽媽,請你別再過問我報仇的事了。我有分寸的,我要報仇,也隻報複那些罪有應得的人,我不會傷及無辜的。”

景荀起身,取了自己的小背包出了百花景苑。

宋弘文有幾分生氣地瞧著母親:“媽,你不該再提這件事。如果景荀能住手,就不會走到今天。她就是為報仇活著的,你卻要她放手,她放不了。”

“可是看她這個樣子,我不勸她幾句,我這心裏難受。”

“可媽說出來,不僅讓景荀難受,也讓我覺得難受。為什麼一定要說這件事,如果能勸,我能看著不管嗎。冉東林和韓美玉的確做得太過分了,想想景阿姨的死,我都會怨,何況是景荀。媽,景荀難得回來一次,你就別再說這事了。再說景荀是我們看著長大的,她是怎麼樣的人,媽不是更清楚嗎?她如今長大了,也是二十五、六歲的大姑娘,她知道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

“可……”宋媽媽隻是好心,不想看一個好好的姑娘就被仇恨給毀了。就是想勸勸,明知不可能就是想勸。一次不行,就勸兩次;兩次不行,就勸三次;一百次不行,就勸兩百次……時間長了,景荀總會有所動搖的。

“媽,往後別再說這種話了。景荀一直拿我們當親人看,你總說這些話,會讓她難受的。”

“你呀,明明知道這樣不對,可你還是護著她。”宋媽媽理解不了弘文的想法。宋弘文和景荀是自小一起長大的,小時候就比兄妹更像是兄妹一樣的感情。如今大了,弘文對景荀的感情從未變過。

“媽,景荀心裏很苦。如果我不站在她那邊,她的心會更苦。她喊我一聲哥,我一輩子都是哥哥。我會像所有哥哥那樣嗬護著妹妹,哪怕她任性了、調皮了,在心裏景荀都是最好的妹妹。”

宋媽媽輕歎一聲。

“媽,我上班去了。”宋弘文正要出門,宋媽媽喊了一聲,把備好的便當遞給他。

宋弘文看了一眼:“往後就不要準備了,新公司裏沒有微波爐,帶去也熱不了。”

她就是想說,可不僅讓景荀不高興,就連兒子也不高興了。她也一次又一次地對自己說,如果要勸,就要勸服景荀。可非但沒勸服,還惹兩個孩子不高興了。老了,她也老了,雖然還不到五十歲,可宋媽媽覺得自己真的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