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檸檬情緒化，有時悶悶不樂，有時精力充沛。她是所有人中最積極聯絡感情的人，她喜歡發消息留言，告訴你最近發生在她身上某件有趣的事，不時在空間裏更新她的日誌：新做的美甲；化了個驚世駭俗的妝容；穿了件出挑的複古裝；終於做了頓豐盛的黑暗料理；抱著撿到的走失小狗在路上找狗主人……
起初是她熱絡地親近別人，時間久了，圍觀者會主動關心起她的事。她打工積攢了些錢，準備回去念書，好友在北京發展得不錯，邀她一起過去。她喜歡擺張撲克臉，心裏卻有很多事放心不下。她說她最擔心母親一個人在家，她沒有雄心壯誌，無所謂出人頭地，隻想生活過得開心一些。
記得小時候聽大人說，調皮搗蛋的孩子長大了會比聽話的孩子念舊，他們比同齡人更早地體會出生活的粗糙與人情冷暖，比乖小孩勇敢、謹慎，人生的體悟是一路摸爬滾打而得到的，因此尤其深刻。
“你帶了什麼？”我好奇地問。
酸檸檬笑得很神秘，一大玻璃瓶紅色的液體，裏麵還有肉桂、丁香、多香果、肉豆蔻以及切片的橙子和檸檬。
“果酒嗎？”我說，花紋的玻璃瓶令人目眩。她喜歡花裏胡哨的東西，她常說去超市買顆菜也要挑長得好看的。
“你嚐嚐看？”她說。
我喝了口，紅色液體是紅酒，加熱後蒸發了一部分酒精，空氣裏彌漫著酒香。路易捧著手上喝剩的醒酒茶，打消了喝酒的念頭。
桃舅娘端來了一大鍋熱好的土豆濃湯，說：“趁熱喝。”
小桃在櫃台後接了個電話，示意桃舅娘過去。大桃接過勺子，盛滿一碗遞給大家。
十貓看了看正在接電話的桃舅娘，問：“沒什麼事吧？”
大桃含糊地應了聲。
十貓道：“桃舅娘去鄉下時，我天天都很想念她的煎魚。”
思凡跟著點頭，說：“不僅好吃，裝在小盤子裏特別好看，我約了同學下周來吃。”
“她下周不在。”大桃說。
“下下周呢？”思凡睜大了眼睛問。
大桃幹笑幾聲，不忍心拂她的好意，說：“桃舅娘要去鄉下一段時間。”
“不是剛回來嗎？”小予好奇地問。
酸檸檬不停地眨著眼睛，喝了口濃湯，不作聲。
路易喝光剩餘的醒酒茶，瞪著眼睛看了看每個人的表情，低著頭。
戈凜喝了口湯，連讚了幾聲。
“紅豆麵包真好吃。”我說，其實還沒嚐過一口。
小予瞥了眼，繼續回過頭去問大桃：“這次要去很久嗎，真不舍得。”
大桃喟然輕歎，說：“大伯過世了，奶奶在鄉下還不知道，大伯去世前要求死後安葬回老家。之前一個多月都在忙這件事，大伯家裏不太願意，爭執了很久。奶奶可能聽到了，身體一下子就不好了，每天都說心口痛，經常忽然就掉眼淚。”
杯盤交錯的餐桌，忽然停頓下來，冗長的沉默。思凡靠在椅背上，寬大的襯衫顯得她更加纖細，十貓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路易盯著喝完的醒酒茶，魂魄仿佛飄在九霄雲外。戈凜看了看廚房，推開冷掉的紅酒，喝起了土豆湯。酸檸檬一口喝完玻璃杯裏的紅酒，瞥了一眼小予，她正皺著眉頭，低頭看手機。我喝了口味道濃鬱的湯，熱得剛剛好，在橘色的燈光下喝著十分溫馨，卻不知道為何嚐到一口寡淡的涼。
桃舅娘打完電話，麵朝著玻璃窗站著。小桃默默地接過手機，大桃歎了口氣，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