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說,”村長帶著自滿的微笑說,仿佛一切都出自他的安排,可是別人就連猜都猜不到,“您覺得這兩個助手礙事。可是他們明明是您自個兒的助手。”“不,”K冷冷地說,“他們是在這裏才跑到我這兒來的。”“怎麼說是跑到您那兒呢?”村長說,“您的意思應該是他們被派到您那兒?”“那就算是被派來的好了,”K說,“可是他們也可以說是天外飛來的,這個分派實在有欠考慮。”“在此地發生的事沒有一件是有欠考慮的。”村長說,忘了腳痛,坐直了身子。“沒有一件,”K說,“那麼任用我這件事又怎麼說呢?”“您的任用也是好好斟酌過的,”村長說,“隻是一些附帶情況造成了混亂,我將根據那些檔案來向您證明。”K說:“那些檔案是找不到的。”“找不到?”村長大聲說,“米琪,麻煩你稍微找得快一點!不過,就算沒有檔案,我也可以先把事情的始末說給您聽。我提到的那份公告,我們表示感謝地回複了,說我們不需要土地測量員。可是這個回複似乎沒有被送回原先的那個部門,我姑且稱之為A部門,而是陰錯陽差地被送到了B部門。也就是說,A部門沒有收到回複,但可惜B部門也沒有收到我們完整的回複;不管是檔案的內文被留在我們這兒了,還是在傳送途中遺失了——我可以保證它肯定不在那個部門裏——總之,送到B部門的也隻有一個公文封,上麵就隻注明裏麵所裝的公文是關於一名土地測量員的任用,隻可惜裏麵並沒有那份公文。與此同時,A部門還在等待我們回複,該部門雖然已經將此事做了備忘登記,可是部門負責人相信我們會回複,在我們回複之後,他要不就是任用土地測量員,要不就是按需要繼續和我們就這件事進行文書往來。這種事經常發生,這也可以理解,在處理一切事情都一絲不苟的情況下也會發生。因為這樣,他就忽略了那個備忘記錄,而這整件事就被他忘了。可是在B部門,這個公文封卻被送到了一個以認真聞名的負責人手中,他名叫索爾蒂尼,是個意大利人,就連我這個熟知內情的人都不明白,一個像他這麼有能力的人何以被留在那個簡直是最低階的職位上。這個索爾蒂尼自然把那個空公文封送回來給我們,要我們補充內容。然而,自從A部門頭一次發文來已經過了好幾個月,說不定是好幾年,這是可以理解的,因為依照慣例,一份公文如果循著正確的途徑走,那麼最慢在一天之後就會送達該部門,而且在同一天就會處理完畢,可是如果這份公文走錯了路,由於整個組織的完善,它簡直得要吃力地去尋找這條錯誤的途徑,否則它是找不到的,在這種情況下,當然就會拖上很久。因此,當我們收到索爾蒂尼的短箋,我們隻還依稀記得這件事,當時我們就隻有兩個人在處理公務,米琪和我,那個教師當時還沒有被分派給我,我們隻有在最重要的事情上才會保留副本——簡而言之,我們隻能十分含混地回答,說我們不知道有這麼一樁任用案,還有我們這裏並不需要土地測量員。”

“不過,”村長打斷了自己,仿佛他在熱心敘述時扯得太遠了,或者至少是可能扯得太遠了,“這個故事不會讓您感到無聊嗎?”

“不,”K說,“這故事讓我覺得有趣。”

村長回道:“我說給您聽不是為了讓您覺得有趣的。”

“它之所以讓我覺得有趣,”K說,“隻是因為我得以一窺這可笑的混亂,在某些情況下,這片混亂會決定一個人的生存。”

“您還沒有窺見什麼,”村長嚴肅地說,“而我可以向您繼續說下去。像索爾蒂尼那樣的人當然不會滿意我們的回複。我很佩服他,雖然他令我頭痛。因為他不信賴任何人,舉例來說,就算他在無數件事情上認清某個人再值得信賴不過,在下一件事情上他還是不信賴他,仿佛他根本不認識這個人似的,或者說得更貼切一點,仿佛他認得這個人是個無賴似的。我認為這是對的,一個官員必須這樣做,可惜由於我的天性,我沒法遵守這個基本原則,您也看見了,我把一切都坦白攤開在您這個外地人麵前,沒辦法,我就是這樣。可是索爾蒂尼看到我們的回複立刻就起了疑心。接下來就發展成大量的文書往來。索爾蒂尼問,我為什麼突然想到不該任用土地測量員。靠著米琪優異的記憶力,我回答說最初的建議明明是當局自己提出來的(我們當然早就忘了當初提出的是另一個部門)。索爾蒂尼又問:為什麼我到現在才提起這份公函;我則說:因為我現在才想起這份公函。索爾蒂尼說:這件事很奇怪;我說:就一件拖了這麼久的事情來說,這一點也不奇怪。索爾蒂尼說:這件事明明很奇怪,因為我所想起的那份公函並不存在;我說:它當然不存在,因為整份公文都遺失了。索爾蒂尼說:可是針對那頭一份公函想必有個備忘錄,而這個記錄並不存在。這下子我無話可說了,因為我既不敢宣稱也不敢相信在索爾蒂尼的部門裏出了錯。土地測量員先生,您也許會在心裏責怪索爾蒂尼,認為他若是考慮到我所說的話,就至少應該去向其他部門打聽一下這件事。可是如果這麼做,卻正好錯了,我不希望這個人身上留下缺點,哪怕隻是在您心裏。這是當局的一條基本工作原則,就是根本不把犯錯的可能性考慮在內。由於整個機構的組織完善,如果想把事情盡快處理完畢,這條基本原則是合理的,也是必要的。所以,索爾蒂尼根本不能去向其他部門打聽,再說那些部門也根本不會回複他,因為它們馬上就會察覺這是在追究一個犯錯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