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裏,K由於某種聲響而醒來,在乍醒的睡意中迷迷糊糊地伸手去摸芙麗妲,他察覺躺在他身邊的不是芙麗妲,而是助手。這是他到目前為止在這村裏所受到的最大驚嚇,很可能是由於驟然驚醒而起的敏感。他尖叫一聲,坐了起來,不假思索地給了那個助手一拳,打得他哭了起來。而這整件事隨即真相大白。原來芙麗妲先前被弄醒了,因為有一隻動物——至少在她感覺上是這樣——跳上她胸膛,馬上又跑走了,很可能是一隻貓。她起來,拿著一支蠟燭,在整個房間裏尋找那隻動物。一個助手就趁機來享受一下躺在幹草墊上的滋味,現在他為此嚐到苦頭了。但芙麗妲什麼也沒找到,也許那隻不過是個錯覺,她回到K身邊,在途中經過那個蜷起身子呻吟的助手,安慰地摸了摸他的頭發,仿佛忘了她和K前晚的談話。K沒有說什麼,隻命令那兩個助手停止生火,因為在搬來的柴火就快用完的情況下,房間裏已經太熱了。

早上,第一批學童已經來了,好奇地圍在床鋪周圍,他們大家才醒過來。這很尷尬,因為屋裏太熱,他們全都脫得隻剩下內衣,不過,如今在早晨,那熱氣已經又被明顯的涼意取代,當他們正要開始穿衣服,女老師吉莎出現在門口,她是個高大美麗的金發女孩,隻是有點拘謹。顯然她已經料到會見到這名新校役,大概也從教師那兒得知了行事準則,因為她才在門檻上就說了:“這我不能容忍。這也太不像話了。您隻不過得到許可在教室裏睡覺,我卻沒有義務在您的臥室裏授課。一家人在床上一直賴到上午,這麼個校役家庭。哼!”嗯,這話不無可以反駁之處,K心想,尤其是所謂的一家人和床上,他一邊和芙麗妲趕緊把雙杠和鞍馬推過來——那兩個助手派不上用場,他們躺在地板上,詫異地看著女老師和那些孩童——把兩條毯子搭在上麵,隔出一個小小的空間,擋住那些孩童的目光,讓人至少可以在裏麵穿上衣服。不過,他們得不到片刻安寧,首先是女老師為了臉盆裏沒有清水而責罵——K原本正想去替自己和芙麗妲把臉盆拿過來,這會兒暫時放棄了這個意圖,免得過度激怒那個女老師,可是他的放棄於事無補,因為緊接著就是哐啷一聲巨響,因為很不幸地,他們忘了把剩餘的晚餐從講桌上清除,女老師用一把直尺一掃,所有的東西都摔落在地上;沙丁魚罐頭的油和剩餘的咖啡四濺,咖啡壺摔得粉碎,這些都不需要女老師來操心,反正校役馬上就會收拾幹淨。K和芙麗妲尚未完全穿好衣服,倚在雙杠上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那一丁點財產被毀掉,那兩個助手顯然根本沒想到要穿上衣服,在底下從毯子之間偷偷望出去,逗得那些孩童大樂。最讓芙麗妲傷心的當然是失去了那個咖啡壺,直到K為了安慰她,向她保證馬上會到村長家去要求補償,而且也會得到補償,她才鎮靜下來,隻穿著內衣和襯裙,就從隔間裏跑出去,為了至少把那條桌布拿回來,免得它被弄得更髒。她也辦到了,雖然女老師想把她嚇退,用直尺不斷重重敲著桌子,令人神經崩潰。那兩個助手由於這一連串的事件而顯得迷迷糊糊,等到K和芙麗妲穿好衣服,他們不僅得下命令,又推又碰地催促那兩個助手穿衣服,甚至還得替他們穿。等到大家都穿戴整齊,K分配了接下來的工作,派兩名助手去拿柴火,但是先去另一間教室生火,在那兒還有很大的危險可能降臨,因為那個教師很可能已經在那兒了,K要芙麗妲清潔地板,他會去提水,並且整理其他地方,至於早餐,暫時沒辦法去想。不過,為了大體上了解女老師的情緒,K打算第一個走出去,要其他人等他叫他們時再跟著出去,他之所以這樣安排,一方麵是因為他不希望由於那兩個助手的愚蠢而在一開始就把情況弄得更糟,另一方麵則是因為他想盡可能地保護芙麗妲,因為她有虛榮心,而他沒有,她個性敏感,而他不會,她隻想到眼前惱人的小事,他卻想著巴納巴斯和將來。芙麗妲完全聽從他的指示,目光幾乎不曾離開他身上。他一走出去,女老師就在孩童的笑聲中喊道:“噢,睡飽啦?”從這一刻起,孩童的笑聲就再也停不下來,K沒有加以理會,而朝著臉盆走去,因為那句話本來就也不是個問句,這時女老師問:“你們把我的貓咪怎麼了?”一隻胖大的老貓舒展身子,懶洋洋地躺在桌上,女老師檢查著它顯然受了點傷的腳掌。所以說,芙麗妲想得其實沒錯,這隻貓雖然沒有跳到她身上,因為它大概已經跳不動了,卻從她身上爬了過去,平常空蕩蕩的屋子裏有人在,這把它嚇了一跳,急忙躲起來,而在它不習慣的倉促中弄傷了自己。K試圖平靜地向女老師解釋,她卻隻聽懂了結果,說:“好了,你們傷了它,這就是你們帶來的見麵禮。您自己看看。”她把K叫到講台上,讓他看看那隻腳掌,趁著他不注意,用貓爪在他手背上抓了一道;貓爪雖然已經鈍了,但女老師這一回卻沒有心疼那隻貓,按得很用力,還是留下了帶血的傷痕。“現在您去幹活吧。”她不耐煩地說,又朝那隻貓彎下身子。芙麗妲和兩個助手在雙杠後麵看著這一幕,看到血的時候尖叫起來。K把手拿給那些孩童看,說道:“你們看,這是一隻又凶惡又陰險的貓抓的。”當然,他這句話並不是說給那些孩童聽的,他們的叫喊和笑聲已經變得理所當然,不再需要其他的誘因和鼓勵,也沒有一句話能穿透或影響他們的笑鬧。然而,由於女老師也隻用短短一瞥來回應他的挖苦,除此之外仍舊繼續在那隻貓身上忙著,也就是說,看來她最初的怒氣由於這個見血的懲罰而得以平息,於是K就呼叫芙麗妲和那兩個助手,大家開始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