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看著芙麗妲，沒有回答。針對那兩個助手的這些指控大概是正確的，但基於這兩個人可笑幼稚、輕率不羈的天性，這些行為也可以被解釋成比較沒有惡意。再說，不管K去哪裏，他們不總是想要跟著去，而不想留在芙麗妲身邊，這不也與這番指控不符？K提起了類似的話。“那是虛偽。”芙麗妲說，“你難道沒有看穿這一點嗎？如果不是出於這些原因，那你又為什麼把他們趕走呢？”她走到窗前，把窗簾稍微往旁邊拉開一點，望出去，然後叫K過去。那兩個助手仍舊在外麵的柵欄邊，雖然他們顯然很疲倦，卻還是不時鼓起全副力氣，央求地朝著校舍伸出雙臂。其中一人為了免於要一直牢牢抓緊，把外套鉤在身後柵欄的一根樁子上。
“真可憐!真可憐!”芙麗妲說。
K看著芙麗妲，沒有回答。針對那兩個助手的這些指控大概是正確的，但基於這兩個人可笑幼稚、輕率不羈的天性，這些行為也可以被解釋成比較沒有惡意。再說，不管K去哪裏，他們不總是想要跟著去，而不想留在芙麗妲身邊，這不也與這番指控不符？K提起了類似的話。“那是虛偽。”芙麗妲說，“你難道沒有看穿這一點嗎？如果不是出於這些原因，那你又為什麼把他們趕走呢？”她走到窗前，把窗簾稍微往旁邊拉開一點，望出去，然後叫K過去。那兩個助手仍舊在外麵的柵欄邊，雖然他們顯然很疲倦，卻還是不時鼓起全副力氣，央求地朝著校舍伸出雙臂。其中一人為了免於要一直牢牢抓緊，把外套鉤在身後柵欄的一根樁子上。
“真可憐!真可憐!”芙麗妲說。
“我為什麼把他們趕走？”K問，“最直接的原因就是你。”“我？”芙麗妲問，目光沒有離開外麵。“你對那兩個助手太過友善，”K說，“你原諒他們的頑皮，為了他們而發笑，撫摸他們的頭發，總是同情他們，現在你又說‘真可憐，真可憐’，再加上最後那樁風波，當你為了讓那兩個助手免於挨打，不惜犧牲了我。”“這就是了，”芙麗妲說，“這就是我要說的，就是這一點令我難過，讓我不能跟你在一起，而我卻不知道有比跟你在一起更大的幸福，一直跟你在一起，沒有間斷，沒有盡頭，當我夢想著在這塵世間，沒有較為寧靜的地方讓我們相愛，在這村子裏沒有，在其他地方也沒有，於是我想象有一座墳墓，又深又窄，在那裏我們緊緊相擁，像用鉗子夾在一起，我把臉藏在你懷裏，你把臉藏在我懷中，從此再也不會有人看見我們。可是在這裏——看看那兩個助手!他們雙手合十不是在求你，而是在求我。”“而且他們看著的不是我，”K說，“而是你。”“沒錯，是我，”芙麗妲說，幾乎生氣了，“我一直在說的不就是這個；否則這兩個助手為何要一直糾纏我，就算他們是克拉姆派來的人——”“克拉姆派來的人。”K說，雖然他立刻覺得這個說法合情合理，卻還是大吃一驚。“沒錯，克拉姆派來的人，”芙麗妲說，“就算他們是克拉姆派來的，但他們同時也是幼稚可笑的小夥子，還需要挨打來接受管教。他們長得又醜又黑，而他們的麵孔和舉止之間那種對比是多麼惹人厭，他們的臉像個成年人，幾乎像是大學生，而他們的行為卻幼稚愚蠢。你以為我沒有看見這一點嗎？我為他們而感到羞愧。但事情正是這樣，他們並不令我厭惡，而是讓我為了他們而感到羞愧。我忍不住要一直去看他們。要是有人為了他們而生氣，我就忍不住要笑。如果有人要打他們，我就忍不住要撫摸他們的頭發。當我在夜裏躺在你身邊，我無法入睡，忍不住要越過你看過去，看著他們其中一個把自己緊緊裹在毯子裏，另一個跪在打開的火爐門前生火，我忍不住要探身向前，差點把你弄醒。嚇到我的不是那隻貓——唉，貓我見多了，我在酒吧也習慣了不安寧、總是受到打擾的淺眠——嚇到我的不是那隻貓，而是我自己。隻要有一點聲響我就會驚醒，根本不需要這麼一隻龐然大貓。我一會兒擔心你會醒來，而一切都將結束，隨後我又跳起來，點燃蠟燭，好讓你快點醒來，能夠保護我。”“對於這一切我都毫無所知，”K說，“我隻是隱約意識到，才把他們趕走，不過現在他們已經走了，現在也許一切都沒事了。”“是的，他們總算走了，”芙麗妲說，但她的表情痛苦，並不愉悅，“隻不過我們不知道他們是什麼人。我在思緒裏戲稱他們為克拉姆派來的人，但他們說不定真的是。他們的眼睛，這些憨傻卻又閃亮的眼睛，不知怎的讓我想起克拉姆的眼睛，對，就是這樣，有時候是克拉姆的目光從他們的眼睛穿過我身上。因此，當我說我為了他們而感到羞愧，那並不正確。我雖然知道，在其他地方，在其他人身上，同樣的舉止會是愚蠢而惹人厭惡，在他們身上卻並非如此，我帶著尊敬和欣賞看著他們所做的蠢事。可是如果他們是克拉姆派來的人，誰能讓我們擺脫他們？而擺脫他們又究竟是否真是件好事？若是這樣，你是否該趕快把他們叫進來？而且若是他們還願意進來，你是否應該感到高興？”“你要我再讓他們進來嗎？”K問。“不，不，”芙麗妲說，“我最不想要的就是這個。我也許根本受不了他們屆時衝進來的那副模樣，他們因為又看見我而流露出的喜悅，他們那孩子般的跳來跳去，還有像男人般伸出的手臂。可是，如果我又考慮到，倘若你繼續這樣嚴厲地對待他們，也許就等於拒絕了克拉姆自己來找你，那麼我要用盡所有的辦法來使你免於遭受此事的後果。那麼，我就想要你讓他們進來，就想要他們快快進來。不要顧慮我，我有什麼重要？我會保護自己，能保護多久算多久，而就算我會輸，那麼就輸吧，但我心裏會知道這也是為了你而發生的。”“你隻是更加強了我對那兩個助手的看法，”K說，“他們絕不會在我的同意下進來。我把他們弄了出去，這一點不就證明在某些情況下還是可以控製他們，也證明了他們和克拉姆沒有什麼重要的關係。昨天晚上我才收到一封克拉姆的信，從信中可以看出，關於這兩個助手，克拉姆得到的消息完全錯誤，由此又隻能推論出，他根本不在乎他們，因為情況若非如此，他肯定能弄到關於他們更準確的消息。至於你在他們身上看見了克拉姆，這並不能證明什麼，因為很遺憾地，你始終還受到老板娘的影響，到處都看見克拉姆。你始終還是克拉姆的情婦，還遠遠不是我的妻子。這有時候讓我很抑鬱，覺得仿佛失去了一切，我會覺得自己仿佛剛剛抵達村裏，但不是滿懷希望，如同當時的我實際的情況，而是自覺隻有失望在等我，自覺我將得一一品嚐這些失望，直到最後的殘渣。但這隻是偶爾，”K微笑地加了一句，當他看見芙麗妲聽了他這番話而愈來愈沮喪，“而且這基本上證明了某件好事，亦即你對我有多重要。如果你現在要我在你和那兩個助手之間作選擇，那麼那兩個助手就已經輸了。在你和那兩個助手之間作選擇，這是個什麼念頭？但現在我想徹底擺脫他們。再說，有誰知道，我們之所以感到虛弱，不是由於我們始終還沒有吃早餐的緣故。”“有可能。”芙麗妲說，帶著疲倦的微笑，動手工作。K也又拿起了掃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