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輯 閣樓上——王立軍詩作引言(1 / 1)

第一輯 閣樓上——王立軍詩作引言

閣樓的隱喻是豐富的。低矮,暴露在外的梁,光線從一孔小窗穿入,積塵和蛛網,高高在上,私密,等等。而這些被隱喻的本身又可以有許多新的隱喻。它們完全可以輻射著展開,獲得很多甚至自相矛盾的意蘊。但現在我說的是一個特定的閣樓,它有一個固定的位置,有一個固定的高度,還有一個固定的室內布置。因此,它要是真藏有某些暗示,那也就已經被固定了。我是穿過主人的日常生活區爬升上去的,而後也是從原路線下樓的。但現在,隻有閣樓,其他的生活場景我已全無印象,忘得一幹二淨了。仿佛當時的我們是飛窗而入,飛窗而出的——的確,閣樓也是一個與飛翔有關聯的地方。“啊,多少年了,我一直渴望能有/一隻飛鳥,省略天空的梯子……”(《黃昏》)

這隻“黃昏”飛鳥的形象令人展開諸多天真美麗的想象。具體展開一下也無妨:“何時我能像麻雀一樣/在樹木寬厚的脊背上眺望”(《麻雀》)。現在,眺望吧!這是眼下新型住宅裏極為普通的“帶閣樓”的閣樓。光線充足,有門,可以通向麵積不小的露台,傾斜的梁也露著,雖然已經被夾板包得嚴嚴實實,但這也是對閣樓的唯一提示。環視四周,除了門和窗,四壁皆是書櫃。書與閣樓也是一對絕配,閣樓適宜做書房,書房也適宜安置在閣樓。他把這兩者的關係協調得很好。許多書表麵上淩淩亂亂地散擱在四處,包括地上,而實際上它們的位置與他心目中的位置完全一致。隨口聊天的時候,說到什麼,他就隨手抓到什麼。這些書一次次地被主人揪出來閱讀,一次次地被主人分類,再上架。這樣的一次次是主人和書籍的親密接觸,雙方都很愉快,很享受。他的藏書中以現當代詩歌尤豐,在這座城市詩人們的圈子中,這個閣樓是一個資料庫。而他本人的腦袋其實也是一座詩庫,詩人,詩作,詩歌史,不同語種的,不同時期的,不同民族或國家的,等等,在他的記憶中都次序井然。無論平淡的,還是熠熠生輝的,他都有別人的估價和自己打的標簽。

閣樓是一個適宜閱讀並且展開想象的好地方。讀完長長的《鄉村晨歌》,需要長長地鬆一口氣,繼而發出一聲長長的感歎:那些大地上的自然之物原來是那麼的豐富,她們的色彩和聲響,她們的舞動或生長都是那麼的多樣。很難想象一個長期生活在城裏,甚至可以說長期躲在閣樓上的詩人,居然也能對鄉村進行如此喋喋不休的說三道四。鄉村嗬,她的壯美和秀氣,她的卑微與大度,她的貧弱與富足,她的感性與理智,她的外表與內心,她的一切與一切,都在覆蓋與透露著詩人的一句驚歎:“你是人類心靈最後一個鎖孔。”

豐盛的庫藏,令他的寫作有些失色,因為他總是把自己寫作的參照限製在一個令自己難以跋涉的高度上。他對自己的質量監查檢驗的標準,說白了就是要麵對自己每天麵對的這些庫藏。當然從另外一個角度,我們也確信,正因為如此,他的寫作才大為增色。閣樓的封閉與孤獨,正好對應著他的人生態度和詩歌寫作。隻是閣樓的封閉與孤獨,其實完全掌控在他的手中。正如美國詩人謝爾·希爾弗斯坦在一首童詩《閣樓上的光》中寫的:“閣樓上孤燈一盞。站在外麵我看得見,我知道你就在裏麵……往外偷看。”他們一樣的有趣。

他的詩發表得不多,寫得卻很多。他寫詩寫文都喜歡一氣嗬成。一氣嗬成,在他看來是非常重要的一個概念。因為如果一首詩是由兩氣或更多的氣嗬成,那麼其中必然有斷裂,而斷裂就是損傷。當然我對《致情人》的推崇並不僅僅因為整首詩的氣息貫通。對於氣息的調理,他一直就做得非常老練,隻不過《致情人》寫得更加順暢異常。直接引發我們閱讀趣向的,應該是詩人對一個情人的內心傾吐:“如果你死了,我將無限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