悶熱的夏日。
趴在樹上的蟬也無精打采。
公告屏上滾動的信息裏,紅色字幕提示市民注意防範高溫紅色預警。
連接城中村和市區的地鐵永遠都擠滿了人。
機械的廣播聲在人們頭頂回蕩,汗水淋漓的乘客努力從車廂裏擠出來,騰出來的空間馬上被更多人擠滿。
晃晃蕩蕩奔向遠方。
人群中,一個身穿米灰色長袖風衣的瘦削背影,正沿著地鐵通道慢慢走來。
酷暑,她依然穿著長袖長褲,微微佝僂著身體,埋著頭,黑發垂下來遮住她側臉,隻隱隱窺見她麵上也戴了口罩,兩手緊張不安地抓著左肩挎著的包帶。
一路上她走走停停,神經質地頻繁回頭、環顧,努力避開與其他人的碰撞。
花了更長時間,女人來到了站台上。剛開走了一部地鐵,站台上人不多,風沿著黑洞洞的隧道裏吹來。
站台上的人零零散散站著,有人咒罵,有人急著按住裙擺,還有人低聲談笑。
一個穿白色t恤的男人,他淡栗色漂染過的發絲亂蓬蓬地遮住眉毛,鼻梁上夾著一副平光粗框眼鏡。他個子很高,手長腳長,亞麻色九分褲下筆直的雙腿在腳踝處交疊,白色loafer鞋尖有節奏地輕晃。
車到站了。
男人將耳機摘下又重新塞回耳朵裏,在更多人湧來之前,搶先一步衝進車廂。
在他前麵,一個瘦弱的奇怪女人也正好上車,她左肩被男人不小心撞了一下。
男人低頭剛說了個“對……”字,女人就跟見鬼了一樣,她抓著包差點兒驚跳起來,肩不安地緊縮,扭頭就朝遠離男人的角落走。
莫名其妙。
男人皺了皺眉,背抵著另一側車門,閉上眼。
耳機裏流淌著激烈的鼓點與電音吉他旋律,男人腳被連續踩了幾下,不斷有人繼續往他這邊擠,他睜開眼,透過鏡片厭煩地看了看差點一頭紮進自己懷中的女性乘客,索性讓開那扇車門,走過半個車廂,站到了車廂連接處,這裏比較空。
穿著長袖的女人也在這裏。
男人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
不熱嗎?她額頭上滿是汗,幾縷汗濕的發貼在鬢邊、下頜。
女人用手扇了扇風,又用手背擦了幾下。
依舊汗如雨下。
車開動了,連接處晃動得很厲害,女人不得不想辦法固定住自己的身體。
她為難地擰著眉,環顧左右。
男人發現她最後竟從包裏摸出一雙手套,白色的,棉質軟布製成的女士手套。她仔細地戴好了一隻,再如法炮製,慢慢戴上另一隻,這才小心翼翼地把指尖放在了曾被男人抓握過的那根金屬扶杆上。
男人不屑地嗤笑了一聲,他換了個姿勢,在地鐵呼嘯穿過地下隧道的轟鳴聲裏,靠近那個奇怪的女人:“喂。”
女人受驚,全身一顫。
看到風衣下她肩背肌肉的緊繃,男人扯了扯嘴角,故意朝她臉上吹氣:“空氣裏到處都是病菌哦,什麼sars,h2n1……嫌交通工具髒,自己開車啊,擠什麼地鐵?”
女人低頭拉高口罩,盡力小幅度躲閃。
然而男人身材高大,無論她躲到哪裏,他都能輕易跟過來。
四麵八方都有人,還有一根根整齊分布的扶杆。
女人無路可逃,被男人一步一步逼退。
汗流的更厲害,汗漬浸透了手套指尖。女人踉蹌了一下,手往後按在車廂壁上,倏然臉色一變。
她疼得皺眉,迅速收回手。
男人注意到她手不正常地發抖,算了,不管他的事。
地鐵再度進站,車廂裏回蕩著廣播報站提醒。男人偏頭往車窗外看了眼,他重新將耳機塞進耳朵裏,夾在往車門移動的人潮裏,下了車。
女人舒了口氣,她稍稍放鬆了身體的緊繃姿態,摘下一邊口罩,翻過手心打量還殘留著刺痛感的雙手。
地鐵再次出發,透過車窗,女人匆匆一瞥,看見那個穿白色t恤、亞麻色九分褲的男人。他正站在一列出站的自動扶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