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輯學記與觀感 《褚樹榮講語文》後記
剛寫下“後記”兩字，窗外便傳來腳手架落地時脆硬而又疲倦的聲音，這個城市的又一幢摩天大樓將要竣工了。再過幾個小時，夜行的火車將在浙贛線上奔馳，把我帶到中國中部一所師大接受培訓。此刻，我知道我已經從過去時光的追憶中回來，回到了當下語境。
我甚至不願意從追憶中回來。現實世界使我陌生，讓我無所適從。這是一個怎樣的世界呢？太忙，忙得連獨立思考的沉默都沒有了，忙得連回顧以往的機會都不見了。太亂，亂得常識都被忽視了，價值也要錯亂了。變化太快，昨天尚屬弄潮，今天就可能被譏為落伍；昨天的計劃剛剛實施，今天可能又另起爐灶。無論是教育還是其他領域，傳統與創新，保守和新銳，東方與西方，古典和現代，物質和精神，彼此交融，互相衝突。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應付和速成，漸漸成為人們工作的常態；功利和實用，居然成為社會的價值標杆。
教育領域的理論和實踐也是“你方唱罷我登場”。理念遍地，口號漫天。我突然想起一個妙喻，說是教育理論和實踐也有恒星、行星和流星之不同。恒星不動，但亙古以來，照亮夜空；行星沒有固定的位置，總是繞著恒星在轉；流星璀璨於星空，但轉瞬即逝。回想當年，“因材施教”四字可能是孔子在一次輕鬆的師徒對話中的閑談，卻穿過了漫漫曆史時空，成了教育星空裏的不落星辰。但如今在群星閃耀的教育界，有多少言說會成為恒星？承蒙語文出版社的厚愛，讓我這等學養淺薄、教學平凡的人，居然也堂而皇之地登上《名師講語文》的門檻。我不勝惶恐：世界已經夠忙亂了，這樣的小冊子是否又在添亂？教壇的聲音已經夠駁雜了，我的聲音是否又製造噪音？確實，網絡世界資訊無限，書店新書汗牛充棟，教輔資料琳琅滿目。於我而言，我甚至不能視這本小冊子為流星，倘若它如同一股雲煙輕塵，在消失之前曾經入人眼目，便心滿意足了。
世界變化太快，我們還沒能學會堅守，便迷失了自我；世界充滿喧囂，我們還來不及思考，聲浪便挾裹著我們向前。我們多麼需要一個片刻，獨坐窗前，對自己的以往時光靜靜回想；我們多麼需要對這個世界保持距離，以便把我們所做的一切，用旁觀者的眼光細細打量。從這個角度講，我又是幸運的，我正是借著小冊子的撰寫，在紛亂的世界中暫時抽身，整理以往的人生和曾經的思緒。那一刻，我不用回頭，便看見了以往；我獨立於物外，便看見了自我。
可惜的是，這樣的回頭和疏離總是短暫的。下班的高峰期又到了，窗外車流滾滾，人們行色匆匆，夜行的列車即將起程了。
2007年9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