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間有些事兩難全,伸頭一刀,縮頭一刀。這杜家上下所有人的身家性命,都壓在他這麼一個稱呼上。不喚她悠然,她會去告狀;喚了她悠然,府中太子的眼線必然會告狀。
杜易行臉色微微泛白,原先白皙中稍有血色的臉,現在蒼白得可怕。狹長鳳眼微微上揚,嘴角的弧度終是帶上笑意,態度很是恭敬,“這樣吧,以後隻有我們兩人的時候,我便直喚你悠然罷。如此可好?”
雖然他這樣恭恭敬敬的很是生分疏離,可是比對不起看不見的態度讓人要來的舒服。
宋悠然沒想那麼多,隻當他是個拘謹恪守男女大防的呆子。她眉眼染上喜悅,不住地點頭,“如此甚好。那就一言為定,不許反悔。”
杜易行點頭應是,再問了一聲,“不知道你,咳,悠然,還有沒有其他事。”
這麼隨意的一句話,讓宋悠然心裏頓時樂開花。他居然懂得主動問好,有進步。宋悠然連著應了兩聲聲,“沒了沒了,你去安心去韓夫子那裏吧。”
得到宋悠然的回複,他淺淺笑著說,“那易行先走一步。”隨後,便是頭也不回的走了。
宋悠然對著他的背影,喊著,“易行。”嘴咧得大大,露出一排貝齒,雙手高舉頭頂,交錯揮著。
簡單的兩個字,從她的口中說出,平添一種暗裏不明的溫柔繾綣。這種怪異的想法,把杜易行嚇得加快了腳步。
宋悠然看著他離開的背影一跛一跛的,有些心疼。難道古代沒有輪椅嗎?他每天這麼走路想必是很辛苦的。
當天晚上,宋悠然坐在桌子旁邊,等來了姬雲飛。其實,子薈之所以能成為姬雲飛心中的白月光,也不全然是因為愧疚悔恨,還因為他們兩小無猜的那種深厚感情。
子薈所住的院落是太傅府最偏僻的東苑,一到了晚上,四周就靜悄悄一片。選擇這個地方的原因是,可以方便姬雲飛的秘密探訪。
早就猜到他會來,宋悠然一早就泡好茶等著。
屋內飄著若有若無的清香,一片安靜祥和。細細品味,茶水過喉,舌腔空留香韻。屋外風雨飄搖,但其聲不入屋內、不入她耳。
房門推開,一個全身包裹的密不透風的人走近,身上的蓑衣往地下滴著水,從身形來看是一個高大挺拔男子。
宋悠然見等的人到了,溫吞的拿一個幹淨研靜的杯子沏茶,手起伏之間,沏好茶。一縷蒼煙徐徐飄出。
隻見那人定定站了幾秒,繼而從容的脫下帽子,解下身上濕透的蓑衣。劍眉入鬢,桃花眼灼灼,嘴角帶著一絲和善親近的笑意。
“子薈。”他的聲音太過低沉,聽起來有些別扭。許是變聲期的時候沒有好好愛護嗓子,把嗓子給用壞了,所以才聽起來這般奇怪。
宋悠然略略不安,這周國太子與子薈青梅竹馬,肯定是深知對方習慣。而她反複看了好多遍稿子,可是就是不能很準確的回答他的性格。她強打精神,微微笑,“太子,請坐。”
一陣椅子挪動發出的響聲,姬雲飛舉起茶杯,稍稍喝了一小口。眉毛輕挑,“這茶不錯。”
他把茶杯放到桌子上,漫不經心地把玩著。兩人沒有說話,氣氛稍微尷尬。
突然,姬雲飛發出爽朗的笑聲,打破沉默氣氛,卻把宋悠然給結結實實地嚇了一跳。
他停下笑聲,隻是眼睛仍是彎彎,藏不住的笑意,“方才,我一進來,突然想起那年初見你的時候。我去商國看望姑母。剛到姑母住的地方,第一次看到了你。你還記得當時的場景嗎?”
他頓了頓,看向宋悠然。宋悠然回望他,慢慢開口,“那麼久的事,都忘了。”
“那年我十五歲,你九歲。那天也是這麼大風大雨,把我身上的防水衣物都給濕個透。那時的你,一看見我進來,就主動幫我脫下雨衣。”
宋悠然輕點頭,微微低頭,沒有看他,“太子說的是,是奴婢的錯。方才應該給你脫雨衣才是。”說著,她站起來,屈膝往地裏跪。
姬雲飛沒有想到她是這樣的反應,連忙扶著她往椅子上帶,臉上帶著微微的驚訝和自責。念想往日那個神采飛揚性格潑辣的丫頭,經曆了商國政變,卻也變成了一個沉靜的女子。
轉念一想,如果周國變天,隻怕他也會崩潰吧。念此,他一把抓住宋悠然的手,輕輕開口,“我知道你很是難過,可是你不要這般樣子。你就是你,你在我的心中,永遠都不會因為身份的改變而有任何不同。”
好一番情真意切的話,宋悠然嘴角上揚,帶著幾分嘲諷,“子薈已經死去,我現在是宋悠然。”這句是實話,她的確是宋悠然,而子薈的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