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輯 懷念外婆 那年那月的那種味道(1 / 1)

第二輯 懷念外婆 那年那月的那種味道

前段時間,為了搜集柴橋民間傳統小吃的資料,我們來到了米饅頭的製作現場,目睹了從水磨粉蒸製成米饅頭的過程。主人很客氣,塞給我們幾隻剛出籠的米饅頭,還順口說了句:“米饅頭還是冷了味道好。”熱騰騰的米饅頭散發著誘人的米香味。我等不及,輕咬一口,嘴裏頓時溢滿了糯糯軟軟、酸酸甜甜還略帶淡淡酒香的味道。那種味道長久縈繞在我的齒間,也縈繞在我的腦海中……於是,在記憶的角落裏,那種味道越來越濃,直至從那年那月的時光裏走來。

從我有記憶開始,印象深刻的便是那婦人一聲聲高亢而悠長的叫賣聲:“兌——米饅頭嘞——”那聲音沿著小巷小弄可以飄出很遠很遠。也許這是我兒時最喜歡聽到的聲音之一吧。

在物質匱乏的年代,這一聲聲叫賣聲是誘惑人的,尤其是對於我們這些小孩子。每當這誘人的叫賣聲在屋外的弄堂裏響起時,我和妹妹的第一個反應便是驚喜地互望一下,緊接著就把滿含渴望甚至是乞求的目光投向父母。那時候會出現兩種情況。第一種情況是,父親或母親漫不經心地說:“去把淘米籃拿來。”霎時,我們歡呼雀躍,配合默契,一個歡奔著跑到廚房,把淘米籃塞到父母手中;一個跑到門口扯著嗓子喊:“喂——兌米饅頭嘞——”唯恐那婦人聽不見,挑著擔子走遠了。第二種情況是,父母親都不在家,或者他們在家卻裝作聽不見。他們不在家,我們隻有吞咽著口水失落地對望一陣,然後跑到門口,張望一下那婦人遠去的身影。有一回,她竟然放下擔子,停留在我家門口,歇了一小會。就在這一小會的時光裏,那婦人給了我們姐妹每人一個米饅頭。為此,我們接過米饅頭的那隻小手最終受到了母親的懲罰。如果父母在家的時候,我們就怕他們沒聽到那高亢的聲音,於是會忍不住提醒一下,說,兌米饅頭的又來了。這樣的提醒有時就產生了效果,他們會說:“哦,想吃是吧?”我們使勁點著頭,就怕點頭不夠狠,表達不了我們強烈的貪吃願望。接下去便是他們提出交換條件,比如,下午幫爸爸把毛豆摘幹淨(就是從毛豆稈上把毛豆莢摘下來);或者幫媽媽把每個房間的地都掃幹淨;再或者把院子裏兩棵橘子樹下的雜草拔幹淨等等。

對於當年這些交換條件,我們想都沒想一口答應,隻要有米饅頭吃,啥都好商量。於是,我們一邊忙不迭地答應他們提出的要求,一邊跑到門外喊住早已經過我家門口的那兌賣米饅頭的婦人。而她也會折過身子,笑眯眯地朝我們走來。

那婦人挑著擔子在我家門前停下,等著我們把淘米籃遞給她。當時,一斤米可以兌換一斤半米饅頭,另加少許加工費。加工費具體多少已記不得了,好像是五分錢一斤或者是一角錢一斤。米饅頭終於到手了。可是,我們卻不能隨心所欲地開懷大吃。尤其是在每年的雙搶時節,我們到手的隻有每人一個,其餘的被母親放在飯筲箕內,然後高高地掛起來,準備讓父親帶到田頭當作充饑的點心。而在平時大多時候,父親帶到田頭的隻有涼開水和冷飯團。

我們姐妹倆望著拿到手的米饅頭,舍不得吃,經常是拿著它,先比比大小。一般父母的眼光是很準的,兩個米饅頭幾乎是一樣大小,比我們現在的飯碗口稍小一點。因為做米饅頭沒有模型器具,而是全憑手感用小碗舀的——舀出米漿,倒在蒸籠布上,一小坨米漿因為重力的緣故,會攤成扁扁的圓圓的形狀;蒸熟後的米饅頭,便成了中間稍厚,周圍稍薄的圓形。這種圓形是自然而然的圓,而不是刻意的圓、刻板的圓。比過大小後,覺得沒什麼值得爭議了,我們便關注起自己手中的寶貝了,輕輕地捏著它,用手指戳一下米饅頭上麵的紅點點,涼幽幽的柔柔軟軟的有些彈性;米饅頭捏不扁,也不黏糊;然後聞聞它的味道,淡淡的香甜味直往鼻孔裏鑽;聞了不過癮,然後輕輕舔一下,淡淡的,幾乎沒味兒;於是狠了心,咬一口吧,嘖一下,糯糯的涼涼的甜甜的米饅頭鑽入嘴裏,滿嘴都是芳香……

除了從那婦人手中兌過米饅頭,我們還從隔壁小腳阿婆那裏享用過幾次米饅頭。到了重陽節那天,阿婆總會踮著小腳捧著幾個米饅頭出現在我家,據說是她女婿挑節挑來孝敬她的。於是,我們捧著米饅頭又一次喜笑顏開。終於有一天,阿婆走了,我們很難過,不知是在懷念阿婆,還是在懷念阿婆給我們吃過的米饅頭。

多年以後,每逢我在菜場或者飯店裏看到那種變小了的米饅頭,還會下意識地吞咽起口水,也不知是不是那年那月落下的饞嘴病。可是當我再次細細咀嚼它們的時候,卻再也找不回那年那月的那種味道了。

2012年12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