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輯 米蘭花開 一箱水蜜桃
妹妹抱著一箱水蜜桃，滿頭大汗地出現在我們麵前時，我們都很驚訝。她表情嚴肅，繞過父母親和我，還有我們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把懷裏的那箱東西輕輕擱在了父母家的那張餐桌上。以前的她可不是這個樣子，有東西送給父母時，總是大大咧咧地拎進門來，然後隨隨便便扔在地上或者某個角落。那天，對於她這種反常的行為，我們便感到很驚訝。
放下那箱東西後，妹妹對父母親說：“單位剛發的水蜜桃，拿一箱過來。”父親笑著說：“我還以為是什麼好東西呢！”孩子們顯然也很失望：“唉，就是，我們也以為是什麼好東西呢！”妹妹說：“這箱桃子比什麼好東西都珍貴。”兒子心急：“阿姨，桃子珍貴什麼呀，我都吃膩了！”妹妹輕輕打了一下他的腦瓜：“吃，你就知道吃，沒出息。”我們都笑了，妹妹的女兒笑得特別帶勁。妹妹對她女兒說：“你也別笑弟弟，等吃完飯我好好給你們上上課，講講這箱桃子珍貴在哪裏。”這下子，我們的好奇心蠢蠢欲動起來。
午餐時，兩個孩子終於憋不住了，一個勁地催促妹妹講講充滿神秘感的水蜜桃。於是，妹妹開講了——
你們知道嗎？這些水蜜桃今天差一點就到不了外婆家了。我拎著那箱桃子走在街上，也怪我太大意，竟沒感覺到箱底的硬紙板在一點一點往下墜。等我發覺的時候，箱子裏的桃子好像充足氣的皮球，爭先恐後地蹦跳著往地上滾，滾得到處都是，有的和你們一樣調皮，滾出老遠老遠。那一刻，我慌亂極了，也尷尬極了，街上車來車往，有不少人已經看到了這一幕，我真想丟了那些桃子逃回來，可又舍不得。正猶豫間，我忽然看到兩個女孩彎下腰撿起了地上的桃子。我不知道該怎麼辦，當時還想，她們這麼大方自然地撿桃子，會不會撿了丟進自己的包裏？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一個女孩微笑著把剛撿起來的幾個桃子遞給了我。我接過桃子竟然不知說什麼好。此時，另一位女孩也要把手中的桃子遞給我，可我的一雙手已經抓不過來了。這時候，我才知道應該把箱子修好。修箱子其實很簡單，就是修好後再也不能隨手這麼拎著了。我在修紙板箱的時候，兩個女孩輕盈的身影跳躍在陽光下，滾落在遠處的桃子一個一個都讓她們撿回來了。沒一會，修整好後的紙板箱裏又裝滿了桃子。然後我就抱著這箱桃子過來了。這兩個女孩真得讓我非常感動……
沒等妹妹說完，兩個孩子迫不及待地發言了：“原來是這事啊，要是我們看見了，也會這麼做的。”
然後是短暫的沉默。
“阿姨，你有沒有把桃子給她們吃幾個？”兒子傻乎乎地問。
“她們怎麼會要我的桃子呢？”妹妹說。
“你有沒有說聲謝謝？媽媽。”外甥女問她媽媽。
“當然說了，可我除了說謝謝就說不出別的了。”妹妹的情緒還是很激動。
“沒必要這麼激動吧？換了我，我也會這麼做的。”我在一旁說。
“不會的，你做了也絕不會做得這麼自然。她們撿的仿佛就是自己的東西。”妹妹說，“也不是撿自己的東西，我怎麼就不好意思撿自己丟的東西呢？唉，怎麼說呢，我也說不清，反正她們的舉止再自然不過了，讓人看了再舒服不過了。”
妹妹的話不由得讓我想起了我自己。如果我在街上碰到有人桃子散落一地，會不會如此自然地彎下腰去幫人家撿？未必吧！我要考慮到周圍有沒有別人？別人會不會去撿？別人去撿了，我就不用去撿了；如果別人都不去撿，而我為什麼要幫他去撿？我還要考慮到那人需不需要我的幫助？或者還會考慮到我幫他撿桃子時，他會不會誤會我？如果我最後還是幫人家撿桃子了，我想我可能會臉紅，會不自然，會很做作。就像我在公共汽車上讓座，一件如此平常如此微不足道的小事，有時候卻要讓我猶豫許久，結果讓了座，站在那裏，還是感到有點不自然。我有時候會想，人怎麼會變成這樣，小時候的我可不是這樣，做了好事總是把腦袋抬得高高的，無比驕傲的樣子。
飯後，妹妹忙著幫母親收拾餐桌，還搶著洗碗，可以說這是她以前從來沒有過的行為。她的這種行為讓母親既吃驚又開心，問她怎麼了，妹妹說：“今天那兩位女孩給我上了一課。她們和我素不相識，卻這麼自然地幫我做事，而你們是我的家人，我再不做點力所能及的事，說得過去嗎？”我們都笑了，尤其是我母親，連連誇她“變乖了”。妹妹卻很嚴肅地說：“別笑，我是認真的。”兩個孩子在一旁看著聽著沒出聲，眼睛卻一閃一閃亮晶晶的。
2008年10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