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濕陰冷的地牢內充斥著沉朽的氣息,絕望而腐舊。
薑凝醉冷漠的臉上不含一絲表情,她飲盡了杯中的酒,抬頭望向池蔚手裏輕捏的酒杯,眼裏冷銳的鋒芒一閃而過。
指尖輕轉著手裏的酒杯,池蔚似笑非笑地看了薑凝醉一眼,輕笑道:“最後一程能得太子妃親自相送,倒也值了。”說罷,池蔚舉杯抵在唇邊,先是淺酌了一口,隨後一飲而盡。
見池蔚飲盡杯中的酒,薑凝醉拿起酒壺,重又為彼此斟滿,平靜道:“側妃幾日前病倒,昏迷數日,昨晚才剛剛轉醒。”薑凝醉說著,可以明顯感覺到池蔚聞言的瞬間,迅速朝她望來的驚愕視線,她迎著池蔚冷冽的目光抬起頭,不合時宜地笑了笑,“雖說如今她的身子已無大礙,但是心病難解,而你才是她的藥引。”
地牢永無天日,與柳浣雪的韶華宮相隔著一道厚厚的牢門,上麵還落著沉重的枷鎖,誰也無法逾越。池蔚看著眼前隔出天涯海角的牢門,其實要想破門而出,於她而言並非難事,難的是她們今生永遠無法跨越的界線,在命運麵前,她們是何其的渺小低微。
伸手摩挲著牢門上的鎖鏈,池蔚低眉,嘲弄地笑道:“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灼辣的酒滑進喉間,醇烈的味道一路蔓延至心扉,薑凝醉拾起視線望向池蔚,道:“你與側妃之間的事以及你的身世,皇後與長公主都知曉了。”說著,薑凝醉將手裏一直緊捏著的令牌,舉到了池蔚麵前,“我可以讓你最後見側妃一麵,但是池蔚,你必須答應我,離開皇宮,今生今世也不要再回來。”
池蔚蹙了蹙眉,似是在考慮薑凝醉的這番話,又似是在權衡利弊,她沉吟許久,才道:“私放死囚可是死罪,就算是太子妃你,恐怕也難逃責難。你本來不必蹚這一趟渾水,這麼做,究竟是為了什麼?”
池蔚作為柳家的人,當年是陪著柳浣雪嫁進宮裏來的,因此,這些年裏她並非沒有私逃出宮的機會,而是缺少一個能夠出宮的理由。她注定了今生今世都是柳家的人,若是私自逃走,那麼這個罪名必定會怪罪在太尉的頭上,連帶著柳浣雪也會跟著被責罰。長公主忌憚柳家已久,又怎麼會甘心放過這樣一個大好的機會呢?
而如今,若是從薑凝醉的手裏拿到了長公主的令牌,那麼她此番潛逃出宮,這份罪名必定會落在私自給予她令牌的薑凝醉身上,也就與柳家沒有任何關係了,如此一來,便也就了了池蔚最後的顧忌和擔憂。
“就像你有你辜負不得的人一樣,”薑凝醉看著手裏刻著翔鳳圖案的令牌,眉目低垂,看上去一片靜默。“在這宮裏,也有值得我甘願冒險的人。”
而這個人,就算薑凝醉不說,池蔚也能猜得到答案。大概也就隻有那樣站在高處卻孤傲寂寞的王者,才能讓向來清高淡漠的薑凝醉不惜為她做到如此地步。
撐著桌子站起身,薑凝醉走到池蔚的身邊,將手裏的令牌交到她的手上,“當日你入獄之時,側妃不惜在雨裏為你跪上數個時辰,隻為求長公主見她一麵。我看得明白,在側妃的心裏,你比什麼都要重要。所以池蔚,為了她好好活下去,這於她而言,才是最好的良藥。”
池蔚臉上的表情瞬息萬變,可是在聽到柳浣雪的名字時,她眼裏的那抹動容瞞不過薑凝醉的眼睛。說著,薑凝醉看見池蔚接過了她手裏的令牌,她收回手,轉身重又在破舊的木桌前坐下,自斟自飲起來。
“去過韶華殿之後,一路往西走,那裏有幾座廢棄的宮殿,看守也最薄弱。”酒已經喝出了苦澀的味道,薑凝醉抿了抿唇,道:“池蔚,不管宮裏發生什麼,不要回頭。”
牢門因為之前薑凝醉進來,所以還未來得及落下鎖,池蔚隻需輕輕一挑,牢門便吱呀一聲作響,順勢打了開來。池蔚的左腳剛剛踏出宮殿,似是想起了什麼,她回頭看了一眼背對她坐在桌前的薑凝醉,略一沉吟,道:“最初在太液池畔遇見太子妃,便知你與我是一類人,皆不屬於這個殘酷的皇宮。而在這裏,是我們越界了。”
薑凝醉握住酒杯的手微微一頓,垂下的眉眼隱在一片渾濁的陰影裏,看不清她的表情。
見薑凝醉沒有說話,池蔚朝著她微一額首,道:“後會無期。”說完,她的白衣掃過地牢潮濕的大門,隻一晃眼的時間,就消失在了大牢陰暗深邃的走道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