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再冷血鐵腕的人,也終歸是個人,既然是人,這一生就永遠不可能不受感情的擺控。就如所有的道理顏漪嵐都懂,但是真要這麼做的時候,她卻永遠不可能像她想的那麼從容且決絕。
“長公主既有此意,那為何詔書遲遲沒有蓋印封存?”
顏漪嵐的神色一怔,她眼底的神情隨著燭光微微搖曳,她偏頭,看著桌案邊安靜躺著的玉璽,燭光照著它通透的玉身散著冷潤的光,似是在嘲笑她的欲斷不能斷,嘲笑那個昔日裏殺伐決斷的長公主,也會有一日變得如此優柔寡斷。
始終無法忘記薑凝醉一言不發聽她下旨時的眼神,那裏麵寫著滿滿的不舍和悲傷,從那雙向來冷漠鎮定的眼眸裏透出去,竟會讓人如此心如刀絞。
恨不能伸手掩住她的眼睛,遮住她所有的無奈,再不讓她受到一丁點的傷害。
也正是那個眼神,讓她一人望著詔書凝神許久,也無法拿起手邊的玉璽,蓋下最後的章印,為她們彼此做一個了斷。
無聲的沉默裏,寧皇後看著燭光明滅間,顏漪嵐越發黯淡蕭索的麵容,也不知是想起了什麼,她的眉目慢慢流露出一絲慈善,緩緩道:“那日凝醉從哀家的懿安宮離去之時,哀家曾經問過她,可有什麼未了的心願。”
被寧皇後的話吸引回神,顏漪嵐側頭看向寧皇後,視線剛尋到她的身影,她的聲音便悄然響至耳畔:“她隻跟哀家請了一件事,她希望哀家答應她,不論長公主定她什麼罪,她隻願能夠繼續留在這宮裏,留在長公主的身邊,哪怕隻是做一個卑微的婢女,做一個不起眼的宮娥。”
手裏的茶杯微微一顫,顏漪嵐的鳳眸猛地斂緊,心尖最初嚐到一陣溫暖回甘,漸漸地這股暖意被隨之而來的窒息感取代,疼痛愈演愈烈,甚至蔓延至她的周身四肢,滾燙而疼痛的感受讓她如至水火之中,仿若身陷無間。
以前總覺得薑凝醉性子沉悶無趣,從不懂得諂媚奉承,也不懂得大方坦白心裏的感受,永遠是一副不知溫柔纖細為何物的冷漠姿態。所以這一刻,顏漪嵐才會那麼克製不住地想要知曉,薑凝醉說出這番話的時候,究竟是個什麼樣的表情,又會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
“可惜兒臣,並不想再留她在身邊......”顏漪嵐說這話的時候,目光深邃地擱置在遠方,連聲音都顯得飄渺深幽。“她的這份執念,遲早會害了她。”
“長公主應當明白,這皇宮,進來容易出去難。”寧皇後說著,不由地笑了笑,語重心長道:“況且,這條路哀家雖有從中牽引,但是這一步步走來,全都是凝醉自己的選擇。她為了長公主不惜做到如此地步,長公主縱使不願遂了自己的心,難道連她的這點念想,也不肯成全麼?”
長公主閉了閉目,掩住眼裏糾結遲疑的神情,仍是堅持抗拒:“就算母後格外開恩,又如何能夠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凝醉當初私放池蔚,外人看來是膽大妄為,藐視國法,但是大臣們心底裏都明白,她不過是為了保住長公主的威望,替長公主做了這千古罪人。如此一來,不論哀家和長公主作何決定,他們又怎麼會有半點異議呢?”寧皇後知顏漪嵐的遲疑和顧慮,她了然道:“凝醉這麼做的原因,天下的明眼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而獨獨不願明白的人——是你。”
顏漪嵐並不言語,她起身走到窗前,映著夜色的眉眼格外的沉默,月光也照不暖她那雙涼到骨子裏的眼睛。
薑凝醉的心思,她非草木,又怎會不明白不受撼動,但是她更擔心的是薑凝醉的這一份癡心,終有一天會成為抵在她胸口的利劍,亦或是扼住她喉嚨的毒爪,將她置於葬身之地。
沒有人知道她到底有多麼珍惜薑凝醉,因此也就不會有人能夠明白,她有多麼害怕失去她,或者是叫她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