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甄氏相告,薑凝醉的馬車晃晃悠悠地來到了半山腰上。
在顏漪嵐的馬車旁邊停下,薑凝醉掀簾走了下去,探頭看了看旁邊的那輛馬車,發現馬車內空無一人,想來顏漪嵐是獨自上了山。
青芙見狀,低聲詢問她是否還要繼續往上前行,薑凝醉想了想,道:“不必了。”
“娘娘難道不想去看一看大小姐麼?”青芙話有所指,卻並不敢放肆地說破,隻是從旁提醒道:“畢竟,長公主在山上呢。”
青芙的意思薑凝醉怎會不懂,她抬頭往山頭的方向眺望而去,隔著山間的雲霧,視線猶如蒙了厚重的紗,隻單單看得到一個模糊的剪影,什麼也看不清晰。
收回了視線,薑凝醉垂頭兀自怔想,半晌,她搖頭道:“這一麵,姐姐足足等了四年多,我沒有理由去打擾她們。”
況且,在她們的世界裏,自己本也是個局外人。
她可以不問不妒不打擾,那是因為在她的心裏,她也有著自己的固執和驕傲。
聽見薑凝醉說得淡然,似乎對於這些陳年往事沒有一點探知的打算,青芙不由地多看了她幾眼,心想自己的主子當真是有些豁達過了頭。
哪有女人會在這種情況下還能如此平靜的?就算那人真的是自己的親姐姐,但是若要做到半點不妒忌不好奇,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偏偏薑凝醉可以坦然處之,她默默地站在原處,一副耐心等待的模樣,神情不見絲毫的忐忑焦急。
這般想著,青芙又不免多聲道:“聽夫人說,大小姐的墓葬在此處至今仍未提一字,娘娘您猜,長公主會怎麼寫呢?”
心裏隱隱地一緊,似是被什麼揪住地疼,這種感受並不強烈,甚至微小得仿佛一閃即過。薑凝醉遠望山頭的目光微微眯起,隨即又緩緩地舒展開來,她輕道:“不論是何種身份,姐姐都當得起。”
這番話說得這麼輕,仿佛說出口的瞬間就會隨風吹散開去,但是青芙卻能夠感受到話裏深重的意味,她微微垂下了頭,應道:“是。”
四年前的顏隋一戰,薑疏影居功至偉,如若沒有她和整支軍隊的犧牲,也許顏國根本撐不到央國派兵支援的那一刻。
而她雖然死了,卻葬在了顏漪嵐的心裏,她的離去,連同帶走的是顏漪嵐的一整顆心。往後的歲月裏,不論顏漪嵐外表再如何的繁華美麗,但是她的內心早已經枯敗幹涸,因為她的心,在薑疏影死去的那一刻起,就一同葬在了這座空山之上。
怔怔站著不知所想,烈風從山頭一路刮過薑凝醉的耳側,似是有所感應,她在這一刻驀地抬起了頭,視線捕捉到了一抹白色身影,定睛仔細去看,發現顏漪嵐已經順著山路緩緩走了下來。遠遠望去,穿著一身素衣的顏漪嵐出了奇的幹淨利落,沒有了以往的精裝細描,眼前的她脂粉未施,麵容平淡,越發顯出她的神情冷漠,周身襯著凜冽氣勢。
在來的路上,薑凝醉設想過無數次兩人見麵的瞬間,也準備了無數個表情來應對顏漪嵐,但是真當臨到眼前的這一刻,她隻是側著頭望著顏漪嵐,微微笑了起來。
總以為自己會計較許多,但是真見到了顏漪嵐,卻又覺得一切都不太重要了。
是的,都不重要了。就算薑疏影的死帶走了她的心,但是那又如何呢,從此顏漪嵐空闊的胸口,由她來親手填滿捂熱。
想著,薑凝醉站在原地沒有動,等著顏漪嵐一步一步走到她的身邊。
顏漪嵐緩緩頓住了腳步,越是離得薑凝醉近了些,她的眉頭越是鎖緊。眼前的薑凝醉不由地與當年的薑疏影重合在一起,她明明想要將她們推離這個危險的皇宮,但是最後她們卻都會以一種近乎於決絕的方式回到她的身邊,看似溫柔,實則去留半點不容許她拒絕。
可是她不想也不能,讓眼前的薑凝醉成為另一個薑疏影。
胸口隱隱有一把烈火在灼燒心扉,顏漪嵐快步走到薑凝醉的身邊,還未說話,就見眼前的人搶在她之前伸手輕輕撫在了她的眉間,笑道:“答應我,往後的每一年,除了姐姐忌日的這一天之外,長公主都不要再蹙著眉頭。”
明明知道她在氣惱著什麼,但是薑凝醉偏偏還能夠說得這樣雲淡風輕,顏漪嵐握住薑凝醉的那隻撫觸她眉心的手,想要斥責的話含在喉嚨裏,最後隻是化成一聲歎息,她無奈道:“為什麼總是不肯好好聽我的話?”
“因為我要跟你回宮。”薑凝醉回答得坦白,“我既是太子妃,便沒有總是呆在將軍府的道理。”
捏緊握住的那隻手,顏漪嵐避開薑凝醉的目光,聲音飄忽道:“你的心並不在宮裏,何必委屈自己回去?”
“可是我的心在長公主這裏。”拋卻了往日的淡漠自持,薑凝醉忽然笑得明媚無瑕,如同天邊潔白柔軟的雲朵。“既然我把自己送給了長公主,長公主自然有義務隨身攜帶、妥善保管。”
若是放在平日裏,聽得薑凝醉難得說出這樣一番大實話,顏漪嵐免不得是要口頭嘲笑她一番的,但是今日她卻什麼也沒有說,隻是望著薑凝醉的目光深沉如許,要很仔細很仔細的去看,才能發現她的眼中不覺劃過幾分撼動,淺得幾乎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