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將破曉,初陽如火,在湛藍色的夜幕下破頭而出。
鳳儀宮外的空中,蒼鵬展翅翱翔而過,盤旋在高空之上,間或發出幾聲嘶啞的啼鳴,響徹天際。
先皇曾經告訴過顏漪嵐,唱在雲端上的歌總是曲高和寡,日後成為君王,坐擁天下的同時,便也失去了一個平常人所能擁有的一切,永遠不要妄想著能夠得到旁人的諒解。這些道理她都明白,她也已經習慣這種萬人之上的孤傲和寂寞,可是她始終想不明白,為什麼她親手犯下的種種殺孽罪惡,最後卻要由旁人來承擔責罰。
送太子妃入葬的儀仗隊已經離宮多時,鳴喪的鍾聲仍然回蕩在宮裏的每一個角落,久久不肯停歇。
棲鸞殿裏靜默無聲,輕風吹動著素白的紗幔在空曠的大殿內飄蕩,吹開寂靜蕭條的氣息。窗外的皇宮裏,拂曉的晨光逐漸驅散了一夜的濕冷,可惜依舊照不暖沉寂冰涼的大殿。
顏君堯立於內殿,他薄唇輕抿,垂眸看著半倚在床榻之上的顏漪嵐,俊美的眉深深蹙緊,心頭宛若有千斤巨石重壓而下,窒息感一層高過一層,彌漫在他的心間。
來鳳儀宮之前,他已經親自詢問過替顏漪嵐診脈的太醫,顏漪嵐的情況並不是太好,這些年的執掌朝政,早已折騰壞了她的身子,加之舊傷未愈又添新傷,她的身體已經不堪重荷。這麼想著,心中猶如有團憂慮的火在焚燒著他的心扉,顏君堯麵露愧色,明明之前顏漪嵐曾經交代他一定要保護好薑凝醉,可惜他卻還是食言於她。
如若薑凝醉在,那麼皇姐是不是會好過一些?
“咳咳。”這般想著,卻見顏漪嵐似乎能夠讀懂他的心思一般,輕聲咳著笑了笑,寬慰道:“凝醉的事,你不必自責,本宮喚你來,本也不是要與你計算那些。”
顏君堯當然知曉顏漪嵐不會怪他,事實上,不論他做過多少無法被原諒的錯事,顏漪嵐也從沒有真正的責怪過他。她是他的皇姐,雖隻比他大不過四歲,但是從小到大,她習慣了把他護在羽翼之下,就算在當初國難危急的時刻,她也能為他撐起一片天,護他周全。
她於自己的恩情,這一輩子怕也難以還清。前幾日看著她一身鮮血地軟倒在自己的懷裏,顏君堯便暗暗下了誓言,從這一刻開始,換他來撐起大顏的江山,他的皇姐,也當由他來守護。
顏漪嵐撐起身子,她抬頭細細打量著站在她麵前的顏君堯,眉眼裏摻一抹微不可聞的柔軟,她並不去過問顏君堯沉默的神情底下到底都在想著什麼,隻是輕聲說道:“之前北央王離開之時,我已將虎符全權交到了你的手上,如今吳王意圖聯合泯南王謀反,本宮已經替你斷了吳王的後路,就地誅殺了泯南王,擒獲吳王也是指日可待。太子,這幾日本宮會與母後商量,替你擇個黃道吉日,舉行登基大典。”
顏君堯愕然望去,眼裏寫滿了震驚與不解,“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
“這個時候?太子想說的是哪個時候?”顏漪嵐平靜道:“如今是最合適的時候,隻要宣布皇旨頒布天下,吳王必定會有所行動,泯南王一事他還尚不知曉,如若妄想著與泯南王裏應外合,一舉攻進皇城企圖逼宮□□,那麼他就無異於是自投羅網,成了我們的甕中之鱉了。”
顏漪嵐的分析並沒有錯,但是顏君堯仍然擔憂道:“可是皇姐也說,凝醉或許已經落入了吳王的手裏,屆時,如果吳王知道事情敗露,走投入路之下用凝醉作為人質要挾,我們又該如何是好?”
“太子錯了。”顏漪嵐靠在紅木床榻上,她緩緩閉上了眼睛,如此,人們或許便無法察覺她眼眸裏一閃而過的傷心。“沒有可是。在家國之間,從來都沒有什麼可是,為了這個天下,為了黎民百姓,有些東西,是注定要舍棄的。”
顏漪嵐說的這般冷靜,好似早已看破了這個世間的生死與情感,但是顏君堯分明聽到了,顏漪嵐的話語之下傳來的破裂之聲,他的皇姐,遠不如常人所想的那般理智鐵血,她的心或許也會疼也會碎,隻是她不能說。因為有些悲傷,就算說了,也不會有人了解。沒有坐在這個皇位之上的人,永遠不會體會,她心裏的煎熬和絕望。
薑凝醉是她的命,可是為了這個國家,她卻隻能選擇舍棄,選擇殺死薑凝醉,也選擇判處自己死刑。
走出鳳儀宮外,顏君堯拖著木然的雙腿,一步步往台階下走去。初晨的陽光已經暖暖地鋪滿了整座皇宮,然而他卻前所未有的覺得冷,這種冷沁入骨髓,讓他心生絕望。
他似乎在這一刻才終於明白,坐上這個皇位所要付出的種種代價,如同把心和感情全全抽走,無法寄托感情在任何一件事上,也不能親自相信任何人,你身邊的人將一個一個離你而去,隻有你依然坐在這把冰冷的龍椅之上,俯瞰著這個天下的每一個角落,高處不勝寒,而你的高興悲傷,再無人能與你分享。
他失神地站在青灰色的宮磚上,放眼眺望著皇宮的每一處角落,不自禁地感到迷惘。曾經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皇位,如今已經唾手可得,然而他卻突然感到不知所措,他不知道為了這個天下他終將要付出多少去守護,他也不知道他當初一心想要的東西,究竟值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