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4
“岩本君，命令抄件看了麼？”清堀坐在寫字台後問。
岩本筆直地站著答道：“報告隊長閣下：看了。卑職基本上理解了命令的意圖”。
“哦？說來聽聽……”
“哈依！……卑職認為：一，命令密級為機密，這要求除了隊長閣下和卑職，其它任何人就是無關人員，卑職一定盡到保密責任；二、……”
岩本剛才隻把注意力集中於追究緝圖令的發令者和接受者方麵了，對追緝行動如何著手的問題還沒考慮過。這會兒麵對清堀的征詢，他突然地記起了抄件中“カ字號令所附之‘親筆信’及嘉勉獎勵”一說，立馬急中生智，決定先把活兒攬下來再說，是以他從命令的密級入手，先堵死了清堀另請高明（比如政務班的鈴木、思想班的稻田等）的路。至於“二”及後麵幾點，他隻能邊報告邊想了。
“……假如富士圖還在寧波，則可能的線索有：1、佛寺，特別是天童寺；2、字畫收藏者；3、所有原來曾為雪舟友人的家族，比如，曾在富士圖上題讚的詹仲和後代、詹氏家族……；第三，命令上說的‘追緝’，實乃查尋與繳獲，此中關鍵是查，畫找到了，繳是不成問題的。因此，卑職認為，查尋不妨公開進行，當然名義可以用日支親善、文化交流之類。”
岩本一氣道來，連自己都對自己的急智深為佩服。
清堀很滿意，因為岩本的表現，證實了他對他的評估，看來岩本確實是個當警察的料。
清堀笑眯眯地對岩本說：“唔，不錯。來！岩本君，坐下說。”說著，他從抽屜裏拿出一盒香煙，推到岩本麵前：“請！”
“謝謝隊長！失禮了！”岩本一鞠躬，然後坐到台前，點了一支煙。
“……呃，岩本君，你不覺得這緝圖令有點兒……奇怪麼？”清堀不失突兀卻又別有意味地看著岩本。
岩本心裏一動，借著自己吐出的煙霧掩飾，眯縫著眼，偷偷地看了看清堀。他吃不準隊長的意思。
岩本低著眉眼說：“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按說，卑職不該對上峰的命令本身妄加揣測……”他打住了話頭。
清堀笑了笑，說：“岩本君，憲兵是軍人固然不錯，但同時更是警察。軍人隻需聽話，但警察可得動腦筋啊。我以前是個警察，現在還是。你也像個警察，——你剛才講的，就是警察才會說的呀。說來聽聽吧。呃……，麻煩倒杯水給我。”
清堀這麼一說，拉近了兩人的距離，也意味著兩個人都在一條船上，岩本不好再推脫，何況他也正滿腹狐疑，想一吐為快呢。
岩本站起來，給清堀倒了杯水，恭恭敬敬地捧上。然後又從清堀的煙盒裏抽出一支煙來點上，坐下，說：
“隊長，我覺得，發追緝令的，恐怕不是軍方，也不是‘占領地區圖書文獻接受委員會’，更不是文部省。但究竟是什麼機關，卑職實在參不透。但是上海方麵的彙報材料上有‘親筆信’、‘嘉勉獎勵’之類的說法，顯見其來頭是不小的，——那會是誰呢？”
岩本吐出一片大大的煙霧，清堀靜靜地聽著，用眼神示意他說下去。
但岩本卻提起了另一話頭：
“另外，抄件顯示，似乎有好幾夥互不相幹的人，在執行著同一個命令，現在看來，好象隻限於在憲兵係統內，但其實也不一定，我懷疑整個抄件或許是由某個人寫的綜合性報告材料。而且‘上海憲兵’其實也很可疑，他或許隻是一種籠統的指稱：有憲兵參與其中，但可能不是全部呢！”
清堀讚許地點點頭，終於開口說：“岩本君，分析得有道理啊！……你猜猜，村田隊長為什麼接到ラ字號令後，沒有動作呢？”
“是啊，這確實不可思議呢……”。
岩本沉吟了一會兒，試探著說：“隊長，要麼……，村田他知道了有人已經在執行這個命令了？”
“啊啊，岩本君，了不起啊！”清堀忍不住誇獎起來。他喝了口水，說：
“是的，村田確實知道了有人也在執行這個命令，而且那個人曾當麵向他吹噓說，在他村田來之前，也就是寧波被占領前，他就已經查到線索了，畫也快到手了。村田這家夥，也是耳朵軟、心腸軟，他稀裏糊塗地就信以為真了，隨即就把ラ字令丟到了腦後，既不追緝、又不複命。更要命的是，當他接到查詢電話時，居然爭辯說，任務不是已經完成了麼？這一來，就犯了執行秘密任務的大忌：哪個人能容忍下麵兩條腿踹到一個褲筒裏呢？所以，村田被狠狠地訓斥了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