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4.5
“課長閣下,我既已支付了算是贖金也好、算是保釋金也罷的錢,所以我想,我應該有權利知道,這蘭花究竟是因何而身陷囹圄的呢?”詹子權見劉斌走後,岩本隻是一味地客套而不說事兒,就幹脆單刀直入了。
“呃……蘭花……資敵,且……放跑了俞濟民手下的諜報人員,顯然……破壞了……日支和平運動,因此,我們懷疑……蘭花,要麼……同情抗日分子,要麼她……本身……就是個抗日分子,所以……”岩本斟字酌句地說。
“哼哼,課長閣下,請恕我直言,我覺得,恐怕連您都不相信這種指控吧?”詹子權打斷了岩本的話說。
岩本一時語塞。
詹子權放下茶杯站了起來,背起手在房間內踱步。岩本也下意識地跟著站了起來,恍惚之間,似乎是在聽壽其少將或清堀隊長的訓話。
“據我所知,蘭花,縱然不能說是你皇軍的鐵杆,卻也不可能成為抗日的同情者,更不可能成為抗日分子。須知她在事變之前,就與你們特務機關與皇軍的紅人、那個叫芝原的,打得火熱。這兩人互為依靠,狼狽為奸,雙方都有利益寄托予對方身上,她怎地忽然會舍利取義而投向抗日的俞濟民了呢?必是他們之間的合作出現問題了吧?否則,當如今蘭花罪不至死而可以保釋時,這芝原為什麼不來贖她呢?”
岩本想起了清堀隊長的憲兵隊被芝原利用而為他“搬去了絆腳石”的話,一時想不出合適的話來搪塞。
詹子權似乎說得意猶未盡:“……連這樣的人,你們都有意無意地要把她推向敵對陣營,——真不知你們是怎麼想的。難道你們以為就憑小國寡民的日本自己的力量,就能治得了廣土眾民的中國了麼?”
岩本愕然。
“……既不能懷柔鴻儒碩彥之流而共事,又不願推恩雞鳴狗盜之輩而同利,更且輕生好殺、專橫跋扈,其欲有天下,可乎?”詹子權回頭逼視著岩本。
岩本一時竟不知身在何處,欲待唯唯而諾,突然間他意識到了二人之錯位:
“……巴格!你……!”
詹子權莞爾一笑:“哦哦,對不起,我不知道你不愛聽這個……。”他向岩本拱拱手:
“我想,我應該沒什麼事兒了吧,課長閣下?——告辭!”
說著,詹子權一拉門要走,岩本卻說:“對不起,請恕在下唐突。”說著,他向詹子權微一鞠躬:“請詹先生稍坐片刻,敝人有事兒請教。哆咗!”
岩本拿過熱水瓶為詹子權續了水。
詹子權隻得坐下。
“詹先生,照您這麼說,您似乎還是為了大日本帝國的偉大事業而來救那蘭花佬的嘍?”岩本不無嘲諷地說。
“非也,敝人是個醫生,救死扶傷乃敝人的天職所在……。”詹子權捧起茶杯優雅地喝了一口。
“哦?如此說來,你連日本人也會救了?假如有日本人被俞濟民抓了起來,比如是芝原……?”
詹子權搖搖頭:“依依矣!”他微笑地對岩本說:
“假如芝原被俞濟民抓了起來,即使可以保釋,我也不會出錢去救他,因為我相信,俞會很公正地對待芝原,無論在羈押中、無論是審判時。但假如蘭花被俞抓了起來,我可能還會出錢去救她。——你想得通其中的道理麼?”
“你是說……我們和俞一樣地不公正?”岩本依稀覺得這問題當中似乎隱藏著陷阱。
詹子權搖搖頭:“不,你們比俞濟民更不濟,他至少不會虐待、虐殺異國的囚徒和俘虜!”
岩本心頭那一股剛熄滅的無名業火,又騰的一下被點燃了,他怒衝衝地說:“你今天是來挑釁的?!”
詹子權一臉的無辜:“不是啊,岩本君,我隻是說實話而已,頂多也就是牢騷話。牢騷者,無諂也,非瀆也,故說而順。‘說而順,剛中而應,大亨以正,天之道也’,是乃‘大正’。老夫於明治、大正年間在貴國留學七年,在‘大正民主’ 氛圍的熏陶下,有了愛發牢騷的壞毛病。比起岩本課長蓬勃生長的‘百姓昭明,協和萬邦’ 的昭和年代,顯見是一肚子的不合時宜嘍……,讓課長見笑了。嗬嗬……”。
這半文半白、亦莊亦諧的一席話,讓岩本明知是詹子權的胡攪蠻纏,卻也找不出其中的大逆不道、居心不善的把柄來,隻得就坡下驢地說道:
“我隻是想提醒詹桑,現在是戰爭時期,有些話,會顯得敏感而會給你帶來麻煩。請務必理解我的職責所在,好自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