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8.1
1942年4月19日夜,百花圃、特務機關
芝原回憶了一下,發現他走背字兒,其實在去年大東亞戰爭爆發前後就開始了。
先是聽說沈香亭跟憲兵隊的岩本勾搭上了。接著沒多久,手下密探都一個個地跟著沈一起,莫名其妙地就成了憲兵隊的了,名義上沈香亭還是特務機關情報課、也就是他麾下的密探組組長,但實際上,第一手有價值的情報都是先到了清堀隊長那兒,等過了期之後,沈才報告給他這個當課長的。
但芝原也不好發作,畢竟他開不了薪水給沈香亭他們,而這幫嘍羅信奉的是“有奶便是娘”的教條,哪一隻奶頭奶水足,自然蜂擁著到那裏,根本沒有忠誠可言。沒了底下的爪牙,或者爪牙不得力,芝原在特務機關、在軍方,也開始掉價了。
芝原不甘心。他略施小計、稍給甜頭,那原來當沈香亭像阿爸一樣的魏友田就跟沈翻臉了,幹脆收編了沈香亭留下的幾個狐朋狗友,繼續為芝原撐起了門麵。但盛況不再,芝原自己是心知肚明的。
那沈香亭離開芝原後的日子也沒好過。
清堀隊長的思路很明確,就是不想讓浪人芝原擁有自己的隊伍而儼然如第二憲兵隊那樣與他明裏暗裏地分庭抗禮。所以當岩本向他推薦沈香亭時,就順水推舟賣了個人情給岩本,趁機以開薪俸為誘餌,輕易地就將芝原苦心經營的密探組瓦解得七零八落了,但他可不是當沈香亭是個人才而從芝原那兒挖過來的。
這就苦了沈香亭那個老兵油子了。
沈香亭是一個粗人,又說不來日語,一下子要麵對憲兵隊裏這麼多的日本主兒,就難以像獨對芝原一人那樣可以討巧了。尤其是岩本,更難侍候,他雖然沒抽走橋板、鬆開鋼索,但卻像是在他正在走的獨木上、鋼索上抹過油一樣,讓沈香亭那個累啊!抱不住岩本就抱劉斌吧。但該賊勒兒子更不是個東西,不但三時八節地敲竹杠,也不知咋回事體,三下兩下的就把自己帶去的人變成了他的狗了!
沈香亭悔得腸子也綠了。
在沈香亭聽說了劉斌他們將上海青幫大佬金廷蓀由定海借道寧波而秘密送往重慶的消息後,不禁既有廉頗老矣之沮喪,更有風頭軋落之酸楚,他妒火中燒,腦子一熱,返身就將此情報送給老東家了。
芝原回想起來,也承認自己合該倒黴,——他竟也不假思索地立即闖到泉機關長的辦公室告了憲兵隊的狀,而且還添油加醋地說,那金廷蓀是自己早就關注的對象,若非憲兵隊放跑了他,他是完全有把握讓金留在寧波而為大佐閣下效力的。
結果一對質,芝原的前一條說對了一半,即金的確是從寧波跑的,放他的是通譯劉斌,但不能說是憲兵隊。而後一條嘛,無法證實。
最後,泉機關長隻是叫憲兵隊勒令劉斌關了他私設的情報機關“一樂天”茶社。但芝原與憲兵隊的怨卻是結得更深了。
芝原感到自己開始失寵。
但接著發生的一件事兒,卻是芝原被棄的導火索。
一月初,泉機關長指示鄉鎮聯合會發動商民為大東亞聖戰獻銅獻鐵,目標三萬斤,當然多多益善。
芝原也不知自己是咋想的,當著泉大佐和各課長官的麵,頗有些主動請纓的意思,拍著胸脯就誇下海口了,說三萬斤是毛毛雨,三十萬斤恐怕也不是什麼大問題。
而當泉鐵翁見了《時事公報》的同題消息,這個目標數字竟然達到了令人咋舌的“每縣一百萬斤”!
結果,快三個月了,隻搞了三千斤還不到的爛鐵,芝原這才急眼了,把袁端甫、郭逸民、劉鎮泰、毛稼生叫來狠狠地訓斥了一頓,提醒他們要知恩圖報,讓他們好好想想是誰扶他們上台的。這幫蠢貨,倒是想起了芝原先生牽馬墜鐙的知遇之恩,卻就是想不起讓商家多獻銅鐵的辦法來。氣得芝原沒法,隻得叫魏友田他們去“動員”,結果,魏他們將城廂的銅錫店、打鐵鋪鬧得雞飛狗跳地不亦樂乎,自己倒是進賬不少,廢銅爛鐵卻增加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