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朱棣一起待久了,陸長亭發現自己多少被同化了。就好比此時,朱棣一離開,他當先想到的竟然是到院子裏去打會兒拳。體內那根伴隨了他那麼久的懶筋,竟然就這樣被朱棣給抽掉了!
陸長亭一麵覺得無奈,但實際上一麵又覺得很是欣悅。
至少這是有益無害的啊。
陸長亭起身緊了緊棉衣,推開門走了出去。門外的下人見他出來,忙出聲問道:“您要做什麼?我們這便為您取來。”
“練功夫。”陸長亭說完便往院子裏走去。
下人們麵麵相覷,“可您的傷……”
“無礙了。”
下人們便也不再多說什麼,隻是按著平日裏燕王練功夫的習慣,也給陸長亭準備好了食物和水等物……
陸長亭脫去棉衣,徹骨的寒意瞬間籠罩住了他,但這時候他對這股寒意倒不是十分抵觸了。他腦子裏回想了一下,前幾日朱棣教給他的技巧,他應當趁著現在好生練習一番,等到他傷好再回到校場,總得將那些人吊打一通才好。
抱著這樣的想法,陸長亭漸漸倒是忘記了酸痛的滋味兒,動作也越來越流暢。
待到陸長亭喘氣疲累的時候,他一收勢,就聽見耳邊的人出聲道:“這樣的招式要與人過招方才能練好。”
陸長亭轉過身去,便見道衍站在屋簷下看向了他這個方向。
道衍內裏穿著僧衣,外麵套著極為厚實的披風。
就算是曆史聞名的道衍和尚,他冷起來也得包成嚴嚴實實啊。這模樣實在比陸長亭好不到哪裏去,就跟穿了秋褲管你是誰都沒氣質了一樣。
“道衍師父會功夫嗎?”陸長亭出聲問。
道衍麵露可惜之色,“我會陰陽術數,會岐黃之術,卻獨獨不會功夫。小公子年紀輕輕,身手靈敏,倒是令我敬佩。”
一聽這話,陸長亭就知道他是隨口說的,根本沒過心。
陸長亭也毫不吝嗇自己誇獎的口吻,“您擅長的,我又怎能與之比呢?”
此時下人端來了熱茶,陸長亭沒敢立即喝,隻捧在了手中。
道衍狀似漫不經心地道:“小公子瞧上去不像是從小便習武的人,但觀氣質,卻也不像是從文的人。小公子這身氣度實在教人摸不透。”
在道衍跟前還談什麼氣度?陸長亭覺得自己實在沒甚氣度可談。
“不過乞兒出身,有幸學了些東西,何來什麼氣度?”
而端看著陸長亭這般模樣,道衍卻是陡然間看出了陸長亭身上的氣質,究竟緣何而來。
難怪他總覺得少年身上總有幾分熟悉感!不過正是和他頗有幾分相似罷了!
“學的可也是術數?”道衍問。
這術數究竟是何物?便是指以數行方術,以陰陽五行、天幹地支、河圖洛書、太玄甲子數等為基礎,在此之上,用以歸納推理,預測他人命理,甚至是家國吉凶大事。
這個玩意兒,陸長亭是真不精通。
常有人將術士、道士、風水師、相士、卜者看作是一家,可實際上,他們雖有相通之處,但彼此之間卻是有區別的。並非會術數,那你便一定會瞧風水、看麵相、占卜、測字、畫符捉鬼了……
這就好比,有人說計算機係的,那一定會寫代碼、編軟件、修電腦硬件一樣的可笑。
所謂術業有專攻。人所擅長之處,有精,也有不精之處。
道衍口中的術數,還真不是陸長亭所擅長的東西。
陸長亭笑了笑,露出不大好意思的神情來,“這個不會,我隻是跟著人學了點兒看風水的本事。”
道衍隨即誇讚道:“瞧風水也好,若是尋到一處好風水,便可益後人。”
道衍心中暗自道了一聲,果真沒猜錯。同出這一行的,身上氣質自然有相似之處。
“風水哪裏是這樣好尋的?”陸長亭搖頭,“以我的年紀,怕是要再過上個二三十年,方才能定風水。”
道衍卻不以為然,他認為自己一雙利眼絕不會看錯這少年身上的不同。
他道:“少年出英才的比比皆是,小公子何須謙虛?若是小公子有意,還可尋我學習術數。”
陸長亭眨了眨眼,差點以為自己耳朵出問題了。
他沒聽錯吧?道衍和尚竟是朝他拋出了橄欖枝!跟著道衍學習術數?有些意思!說不心動也是假的。和這等人接觸,陸長亭向來很是樂意的。若是他不知曉曆史,隻見道衍一麵,看出他的野心極重,他便也不會心動了。隻是因為他知曉日後道衍會一心襄助朱棣,他知道道衍是他們著一方的,陸長亭這才是忍不住心動的。
可是陸長亭並不認為,自己值得道衍看了一眼就想要相交。
他笑了笑,“我拙笨,不敢勞煩您。”輕易就送上門去的,那就是笨蛋了,還是再等等罷。
道衍倒是好脾氣地道:“日後若是有意,再來尋我也是成的。”
陸長亭點了點頭,“我該去用飯了,您……”
“去吧。”道衍淺淡一笑。待陸長亭捧著茶杯灌了兩口之後,朝著用飯的花廳而去時,道衍卻突然道:“你的傷瞧上去好了許多。”
陸長亭這才想起自己還沒跟人道謝呢,於是轉過身來,粲然一笑,忙道:“是嗎?那得多謝您的藥了。”
“不必。”道衍簡短地說完,便朝著隔壁的園子去了。
陸長亭舔了舔有些幹的唇,又往口中灌了兩口茶水,心中暗道,今日這道衍著實有幾分怪異!
陸長亭到花廳去吃飯的時候,跟隨而來的是張行瑜。
張行瑜伺候著人吃了飯,聽聞陸長亭沒有練招式的對象的之後,便又跟著陸長亭陪練去了。
這會兒陸長亭算是完全將這人的性子掌握在手中了。
張行瑜此人,吃軟不吃硬。
且讓他欠著這份情吧,錦衣衛……將來還有大用處呢。
陸長亭小小地打了個嗬欠。
今日道衍倒是提醒了他一件事。
風水師可做的事雖然少,但卻不可缺啊。他是不是該仔細琢磨一番,如何改造一下這燕王府的風水呢?最好是要明眼人瞧不出來,但卻又暗地裏為燕王府輸送氣運才好。
陸長亭正想著事,難免就沒有再搭理那張行瑜,張行瑜不由出聲問道:“可是困了?”
“你回去吧。”陸長亭道。
張行瑜可給憋壞了,忍不住道:“再過兩日,我們便該啟程回應天府了。”
哦,回去了啊!
“我知曉此前犯下的過錯,極難贖清。若到那日,你還不肯原諒我,那便當做我欠你一份情,日後若有機會,我定會還你。”
就等你這句話呢!陸長亭心底地飛快地滑過了一行字。
但他麵上卻是不顯,陸長亭點頭,“這幾日先勞煩你陪我練手吧。”
見陸長亭這般客氣,張行瑜心底便更不是滋味兒了,他忙擺手道:“不勞煩不勞煩!”他心中暗道,想來在雪地裏將人撞倒那日,少年那般冷傲憤怒,一定是疼極了才會那般發作的吧!而實際上,他的脾氣卻是極好的。
張行瑜暗自催眠了自己。
全然不知道自己這一撞,究竟招惹上了多大個麻煩!
之後兩日,朱棣都必然要前往軍營,而待他前往軍營之後,陸長亭便使喚了張行瑜來做陪練。
兩日之後,道衍前往了慶壽寺。而錦衣衛也欲啟程回應天府了。
離去之前,有人忍不住為張行瑜問了一聲,“小公子可原諒老張了?”
在道衍那特效藥的加持下,如今陸長亭已經能頂著一張完好如初,且白皙更甚從前的臉了。他就是頂著這樣一張漂亮的臉,抬腳踹在了張行瑜的肚皮上,和他之前挨馬踹的那地兒分毫不差。
張行瑜被踹得有點懵,周圍的人也有些懵,張大了嘴,好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而陸長亭這頭已經幹淨利落地收回了頭,“還清了,走吧。”
那頭的人更是目瞪口呆了。
陸長亭轉身便往裏走,一邊走嘴裏還一邊道:“沒有愧對我練了好幾日的腿功呢!”
張行瑜這會兒算是明白,為什麼這幾日陸長亭總是扯開他的衣領,看上兩眼,然後再拿腳比劃兩下了。
張行瑜麵色漲紅地應了聲,然後才和同僚一塊兒走出了王府的大門。
這邊朱棣走上前來,已經是哭笑不得了。
程二更是瞠目結舌,道:“長亭啊,你是早有預謀吧。”
陸長亭搖頭。
程二咂嘴,“你果然還是記仇的。”
陸長亭轉頭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長地道:“是啊,我很記仇的。”
程二莫名地身上汗毛直立,轉頭問朱棣,“主、主子,我剛才是不是說錯什麼了?”
朱棣笑而不語,跟上了陸長亭。
他很清楚,陸長亭始終都有個天然的優勢,年紀輕且長相出色。通常人們都會被他的外表所欺騙,哪怕是程二這樣早已了解陸長亭性子的,這時候都難以猜透陸長亭的想法和打算,遑逞是其他人呢?
陸長亭能到北平來投奔他,對於朱棣來說,可實在是件值得開心的事了。
甚至,或許比那道衍都還要令他開心許多。
一邊往回走,朱棣一邊問他:“這幾日傷如何了?”倒是絕口不提張行瑜之事。
陸長亭點頭,“好得差不多了。”
朱棣道:“明日道衍在慶壽寺任主持,長亭可要隨我前去湊個熱鬧?”
“去。”去看道衍和尚,當然去!
朱棣點頭,但見陸長亭這般積極地應答,又忍不住問了一句,“長亭對道衍很感興趣?”
“嗯。”
朱棣這會兒就覺得心裏頭有點怪異了,他覺得自己隱約能感受到從前朱樉的滋味兒了。但是仔細一琢磨吧,這個滋味兒又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