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與拍了拍他的頭,作輕鬆一笑,“不礙事,過些日子就好了。”
林升拚命抿著嘴,下頜猶自抖個不停,良久擠出一抹淒楚的笑,自去展開帕子覆在容與雙膝上。
一會兒功夫,被他派去傳禦醫的內侍折返回來,“太醫院這會一個人都沒有,問了值守的人,說是太子殿下晨起不舒服,把所有太醫都叫去報本宮請脈伺候了。”
林升登時大怒,抑製不住將手中帕子重重一抽,銅盆銅架應聲傾覆,冒著熱氣的水流淌蔓延一地。
“太欺負人了!他還沒坐上那個位子呢就這麼整人,小小年紀心思如此惡毒!”
他顯然氣到口不擇言,容與揮手命所有人退去,方溫言道,“無妨,這點小事原就不用麻煩太醫。我這會兒隻覺得脹得難受,你把那帕子給我敷上好不好?”
忍不住悶聲嗟歎,林升複又重新打了水,換上幹淨巾帕。溫熱厚重的棉布貼在膝頭,霎時令人覺得舒服了許多。
“你太口沒遮攔了,當著那麼多人這樣說話,傳出去你知道會有什麼後果?到底是被我寵壞了。”容與輕輕搖頭,用和緩的語氣對他說。
林升輕嗤一聲,毫無懼色,“我不怕,大不了他殺了我!反正日後他登了基,咱們絕沒好日子過。我就不服氣,同樣都是萬歲爺的孩子,怎麼他和吳王能差得天上地下那麼遠!就他這惡毒勁兒,倒和那廢後如出一轍。”
“大人,您日後……到底什麼打算?”發泄過後,他緩過些氣色,試探著問,“我是說,若是萬歲爺百年之後,他做了皇帝,您這處境……您真能一直忍得下去?”
容與搖頭,“不能,我忍不了。”
林升眼睛一亮,“可他若是不肯放過您呢?您可是想到什麼辦法教訓他了?”
那是後話了,容與不欲讓更多人知道,避重就輕回答,“那也無妨,屆時我已老了,還有什麼可留戀的?不過在那之前,我一定會把你安頓好。”
林升呆了一呆,猛地伸出手捂住他的嘴,頭搖得像是撥浪鼓,“別,您別這麼說,我聽著難受……我哪兒也不去,就跟著您。”沉默有時,他再仰頭,露出燦然一笑,“反正我呢,早就被您寵壞了,不能白享好處嘛,若是有罪我陪您一道受著也就是了。”
相視笑出來,這話倒顯得比敷在腿上的帕子更有溫度,暖融融的直指人心。
此後一段時光,林升幾乎連床都不許他下,容與索性每日裹著被子倚牆而坐,當真過上了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日子。
閑來無事,心裏隱隱覺得有些問題尚不明確,想要問林升時,卻總被他插科打諢地混過去。終於一日,容與忍不住,拉住他正色道,“我的事,你是不是已發折子告知皇上了?”
林升喉嚨動了動,欲言又止,垂眼看著地下直撓頭,“您想想,我要是不說,萬歲爺回來,還不得治我個欺君之罪啊……”
容與頹然鬆手,心下開始忐忑,沈徽知道了會有怎樣的反應。然而不需要猜測太久,很快他就得到了答案。隔日闔宮上下就已傳遍,皇帝祭天完畢,突然丟下了一眾不明所以的隨扈官員,提前打道回鑾。
乍聞這則消息,容與隻覺百味陳雜,沈徽反應如此強烈,還是超出了他的想象,於是不免猜度他做這番決定時的心情,應該,是十分憤怒焦急的罷。
震驚之餘,心裏確也有著極為真實的喜悅,行動遠比言語來得更真切,沈徽對他的在意做不得假,這麼想想,便能覺出陣陣悸動在體內流轉徜徉。
天授十七年元月剛過,皇帝鑾駕已至午門,皇太子率宮中有品階的內臣女官在金水橋畔迎候。自然,有傷在身行動不便的內廷掌印並不在其列。
其時容與已能下床行走,於是更換了衣裳在房中靜候。可等了半日,也不見乾清宮那頭有動靜,心裏不免七上八下的,隻好差林升出去打聽。
林升很快回來,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得意,痛快地叉腰直笑,“萬歲爺才剛在報本宮發了好大一通脾氣,當著宮人的麵兒申斥了太子,說他不施仁政,無仁君之心,德不配天地……總之,是狠狠地罵了他一頓,還教他無事不得出報本宮,在自己房中好好思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