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輿情(1 / 2)

被愛人理解尊重,繼而捧上如此顯赫的位置,任何人都會覺得欣喜欣慰罷。然而一抹陰雲浮上心頭,容與站在哪裏,沒有惶恐不安,卻又著難以言說的悵然。

時下的盛極榮光,已超越了身份所能承受,就算國朝宮府一體,就算林容與已是人盡皆知,人人默認的內相,但盛寵之下呢,隻怕接下來就會是麻煩不斷。

果然波譎雲詭一觸即發,這年上巳節過後,禦馬監秉筆梁明奉旨在湖廣荊州一帶征礦時,突遭當地百姓圍攻驅逐,不久武昌、漢陽等地數百人圍堵梁明於稅廠內,百姓投石放火,毆打征稅內宦,直到當地巡撫帶兵驅逐,才使梁明暫時得以脫困。

容與此刻人在養心殿,手裏正拿著武昌兵備僉事馮應增,彈劾梁明九大罪狀的奏疏,待他念完,沈徽冷哼一聲,“梁明現在回京路上,彈劾他的折子就雪片似的飛到朕手邊。依你看,他是真做了天怒人怨的事,還是給朕征稅本身才是最招人恨的一樁事?”

將折子擲於案上,容與抬首道,“去年礦稅歲入四百八十萬兩,是近十年間來最多的。可惜這筆錢充入國庫和內府,白花花的銀子到不了地方官手裏,還有那些受地方官保護的大小商戶,得不到實惠早就橫生不滿。這時候爆發不足為奇,隻是鬧得這樣大,地方官員怕是早有準備,或者幹脆就是幕後推手。還是那句話,不惜大動幹戈,製造輿論,所圖者不過是個利字。我看很快就會再有人上疏,建議免征商稅礦稅,改增徭役,至於勸諫的理由,自然也是還利於民這類冠冕堂皇的話。”

想起當日在維揚書和成若愚一番對談,他不禁感慨,“若真能還利於民也還罷了,隻是到最後還是還利於官紳。不征礦稅,國庫財政銳減,賑災河工出兵用餉又是捉襟見肘。眼盯著老百姓種地那點錢,這些人倒都不考慮小民的辛苦艱難了。這折子上說梁明借征稅貪瀆,從升平一朝我認識他起,他就是個謹守本分無欲無求的人。他在外頭的宅子我也去過,平平常常的一個兩進院子,靠他俸祿足以支付。我不敢斷定他一定沒有這些事,但不管怎樣,都該等人回來查清楚再說。”

容與所料不差,隨後各地官員陸續上奏,要求停止征收礦稅,改增田賦徭役的折子又如雪片一般飛入禦前,然而所有這類呼籲,都被他以百姓受天災之苦,安忍加派小民為由悉數駁回。

朝野物議沸騰,接下來負傷在身的梁明回到禁中,容與不得不查辦其貪瀆一案。先將其人暫時革職,著司禮監查抄所有家產,所幸結果和他估計得不差,梁明實無侵吞礦稅貪瀆之嫌。

麵對查抄結果,官員們仍擺出不依不饒的態勢,彈劾的折子上清楚寫道,恐梁明早有準備,事先將其財產錢帛轉移至他處,且令司禮監查處禦馬監,難免會有失公允。

言下之意,是林容與有意包庇梁明。沈徽大怒,明發上諭革去馮應增官職,更一舉將後續上疏的湖廣官員全數免職。

“簡直是欲加之罪!查抄結果擺在眼前他們不信,就這麼認定了梁明貪瀆?倒是拿出證據來給朕看啊,偏生又什麼都說不出,慣會羅織罪名!”他翻著那些彈劾梁明的折子,眉目間全是慍色。

容與冷靜的勸道,“內臣的身份出外多少有些尷尬,且也沒什麼好形象。曆古至今都為士紳和百姓歧視,凡事一經內臣之手,難免更遭世人抵觸。其實我也想過,停止由內臣征稅,改做地方官員自行征收,可他們如果肯配合又何用鬧到今日這個地步。內臣出外,尚有官員可以監控彈劾其行為,可這些官商老爺們互相包庇扶助,他們的行為又該由誰來監督呢?”

沈徽聽他這麼說,麵露有一絲不忍,輕聲寬慰道,“很多人並不了解你,不免以己推人有失偏頗,我一直都想讓世人看看,你究竟是怎樣難能可貴的一個人……即便當世沒有人知道,後世也一定會給你一個公允的評價。”

容與低頭,淡淡笑道,“很早以前,我就不在乎別人如何評價了。也清楚知道,有些事情不是努力就會有結果。何況也不能全怪旁人,他們當然無從知曉我行為的初衷,我內心的想法,也不會有興趣知道,多數人在乎的隻是結果。而這個結果,一目了然,我是一個與士紳官僚群體敵對的人,離間挑撥了君主與臣工的關係,兜攬權利,排除異己。”

見沈徽深深凝眉,眼中似有憂傷,亦有疼惜,容與再對他慷慨一笑,“我從前說過,罪我者,不計其數。知我者,惟一人足以。現在我還是這麼想。而我已達成心願,複有何憾?”

他不覺遺憾,可沈徽卻不能不做出決斷,在以雷霆之怒革職一眾湖廣官員之後,礦稅引發的風波終於暫時在湖廣及外埠平息。但在內閣樞部,卻隻是剛剛開始。

連日來沈徽犯了頭風,隻在乾清宮安心靜養,容與怕打擾他休息,每日便去司禮監值房處理政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