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輿情(2 / 2)

內侍取來今日的折子,他正一一展開來批複,忽然聽見廊下傳來腳步聲,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清冷中隱含傲氣,“林容與可在裏頭?”

內侍忙作答,被告知廠公此時正在處理政務,那人當即道,“那就不必攔了,我要說的也是政務。”

內侍被其人聲勢所震,來不及阻止,已被人奪門而入,來者卻是都察院禦史兼東閣大學士趙循,他不僅是兩朝元老,更兼著太子太傅一職,容與不敢怠慢,站起身相迎,對他拱手致禮。

“廠公果然又在批紅,皇帝不肯勤政,國家大事假手一個內臣,倒讓你有了幹涉朝政的十足借口。”

趙循瞥著他,身後一左一右皆跟著他的學生,他本人則掖著兩手,高高揚起頭,似乎根本就不想正視麵前位高權重的宦臣。

見容與沒答話,他提高聲音質問,“前日礦稅鬧得沸沸揚揚,最後竟是將那麼多湖廣官員革職,可是你向皇上進的讒言?”

容與搖了搖頭,“此事萬歲爺自有聖斷,林某不敢妄言。”

趙循全然不信,輕蔑道,“內相太謙虛了!如今滿朝文武都成了擺設,隻你一個人乾坤獨斷,還有什麼是你不敢做的?我隻問一句,你令內臣四處收取礦稅,這這般惡政究竟要持續到哪一天?還是你當真要讓天下都盡歸宦官之手,才可心滿意足?”

容與看著那滿含怒意的麵容,想著趙循剛過了耳順之年,神色便已有幾分老翁的垂暮之感。年輕時尚且剛硬不近情理,這會兒人老了,思維愈發保守後進,或許是真的想不明白沈徽的良苦用心。索性耐下心來,娓娓向他陳述為何要征商稅礦稅,為何要盡量輕徭薄賦。

趙循皺著眉頭聽完,憤憤道,“即便如此,也應當交由地方官員征收,一而再再而三派些內臣去做此事,現下弄出了嘩變,你還不肯檢討自身?非要一意孤行,敢說不是出於你的私心?”

容與再耐釋,“若是地方官員肯配合,又何須派遣內臣?內臣雖不才,但畢竟受製於宮規,受製於天子,相較外臣更便於皇上管控。地方官員大多有經營產業,很多亦有礦權,再同當地商人相交,彼此分割利益,所以才會他們百般阻攔。如果真讓他們來征稅,大人認為,真有人能甘願放棄自身利益,做到公正公允?何況征稅所得,也有少部分充為內帑,正該由內臣收取才更為合適。”

“內帑?”趙循冷笑道,“哼,既如此,老夫明日就上折子,願從己身做起,號召京師官員、勳戚俱都省儉用度。連帶宮中花費,老夫也會諫言節儉!我看你屆時還有什麼道理可言!”

作為一個頑固派,看來他是要卯足勁兒唱反調了,隻是容與心下不解,趙循為官算是相當清廉,否則這麼多年下來,沈徽也不會容得下其人。說到商稅礦稅,其實都不與他相幹,何用如此這般激烈反對?倘若隻是單純因為厭惡自己,或是內臣這個群體,那真是大可不必。

容與深深看他一眼,不慍不惱地笑道,“前日林某應邀去禮國公府,剛巧遇見令公子,彼此攀談了兩句,瞧見他那一身蜀錦翠紋羽緞錦衣頗為精致。大人方才說省儉,那麼不妨先請令公子脫去身上華貴衣物。據林某所知,光這一身蜀錦,如今市麵上已是千金難求。”

趙循當場愣住,瞠目結舌好一會兒,才搖頭切齒道,“你,你竟敢諷刺老夫?”

“不敢,”容與淡笑,“林某隻是想告訴大人,很多話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譬如由奢入儉。同樣的,要維持一個龐大帝國能夠正常運轉,處處都需要錢。萬歲爺的意思,也是希望能為朝廷積攢財力,日後留給太子殿下一個更為承平富足的國家。”

“錢錢錢,滿嘴裏都是這阿堵物,虧你還是讀過聖賢書的,簡直是市儈!”趙循更加不屑,怒斥道,“巧言令色,枉讀經典!”

他忽然自大袖中抽出一本冊子,揚在手中道,“像你這樣的偽君子,滿口仁義禮智信,編些糊弄人的玩意兒,實則行的全是雞鳴狗盜無恥勾當,也配讓儲君學你寫的東西?”

惱羞成怒的老臣,將手中冊子高高揚起,踮起腳奮力朝容與臉上砸來。

容與退後一步,那本書便啪地一聲落在腳下,書頁被甩得散開來,露出內容,正是他為沈宇編寫的帝鑒圖冊。

原來耿直狷介、固執偏激到一定程度的太子太傅,是受了蠱惑而來,隻是藏在他背後的那個人,卻是學乖不少,不露麵亦不直麵,比之從前又高出了一個段數。趙循被他如臂指使,他自己呢,卻安享其成——當然這也是做儲君的好處,自有大把忠義之人甘心為其驅使效命。

趙循一擊未中,待要再上前,忽聽得窗外傳來一記厲聲喝阻,“夠了,成日找廠臣的麻煩,你們眼裏還有沒有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