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故人駕鶴(2 / 2)

容與對這事殊無執念,也不吝大方表達,“活著的時候在一起就好,且日子還長,不能太貪心不足。至於死後的事,實屬飄渺。”

沈徽搖頭,眼裏竟然有點隱憂,“我和她,生前已是怨偶,死後……如何還能相見。”

“就因為你殺了她父親?”容與直截了當地問。

沈徽不置可否。容與想了想道,“武後奪李家天下,屠戮了那麼多李氏子孫,尚且要求死後和高宗合葬,她都能麵對,何況你還是須眉男子,一代名正言順的帝王。再說臣工們的建言,無非是將她遷入妃園,和你做個鄰居罷了。至於我,你不必糾結,隨緣就好。”

“不是,我有我的執著。”沈徽轉頭看他,眸色深沉,“既做了皇帝,當然要能決定自己身後之事。否則坐這個位子還有什麼意思?”

他是一定要掌控世間事和自己命運的那類人,比容與執著頑強得多,誠然,他也有可以執著的勇氣和權力。

“這事我自有考量。”沈徽忽然道,“不為別人,就當是為了憲哥兒,我也會全秦氏一份體麵。”

他心意定了,亦等同於釋放了一個危險的信號,果然三日後的黃昏時分,太子沈宇不顧內侍攔阻,毅然闖入西暖閣,伏地頓首,戚戚欲絕,“父皇下旨遷廢後靈柩回京,兒臣便是十分不解,這樣大逆之人豈能入昭陵?兒臣懇請父皇收回成命。”

沈徽預料到他的反應,平靜道,“這是朕的決定。秦氏雖為大逆之人的族人。但從始至終從未參與過謀逆之事,朕從前就昭告天下說得一清二楚。朕意已決,追封其為靜妃,她的名字仍會記在皇室玉牒之上。”

“既是大逆之人的親族,何以如此優容?”太子聲音顫抖,“反觀兒臣生母呢?兒臣鬥膽,請問父皇一句,母妃日後可有資格和父皇同寢?”

沈徽略一抬眼,冷冷一顧,“你年紀不小了,應該知道什麼話可以說,什麼話不能說。”

太子淒然搖頭,目中含著淚光,“兒臣愚鈍!兒臣隻知道,我是一個沒有享有過父愛,更沒有享受過母親關懷的人。兒臣自小聽宮人們說起,母妃孕時曾怎樣滿懷期待,為兒臣親手縫製許多衣裳物件,一說到將來瞧見兒臣的模樣,便會一直麵露笑容......她們還說,母妃生得極美,性情柔婉......可惜,這些都是旁人說給兒臣聽的。兒臣不過是希望,父皇能還母妃一個公道,不要讓害母妃殞命之人,得享後世子孫禮遇祭奠。”

沈徽聽罷,無動於衷,隻淡淡發問,“既然對你母親沒有印象,又何來那麼多懷念?”

太子臉上浮起一記蒼涼的笑,“可她到底是我的母親!兒臣既沒有承歡膝下的福分,難道連最後這點人子之義都不該盡麼?”

“資於事父以事母,而愛同。資於事父以事君,而敬同。”沈徽一字一頓,清晰質問,“你的人子孝道都學到哪兒去了?你的父親尚在,難道你就是用這種逼迫父親的方式,來換取對母親一日的盡孝?”

太子睜大了眼睛,匪夷所思地望著他,“兒臣不敢提為母妃雪恨的話,隻是懇請父皇給予母妃一個安慰,您卻說兒臣是在逼迫......那麼父皇又何嚐顧及過兒臣的感受?那人已被廢黜,父皇卻為了憲哥哥,百般寬待......您可有考慮過日後,兒臣要如何麵對,麵對天下人對此事的竊笑和質疑?”

沈徽冷笑了下,“你想的太多了,這件事還輪不到旁人質疑。朕都不怕,你怕什麼?”

“兒臣實在不明白,父皇為什麼要這麼絕情。”太子喃喃道,忽然轉顧一旁,見禦座旁空置著一張椅子,心下冷笑,半晌臉上卻恭敬起來,“父皇適才教訓的事,都是兒臣過於急躁了,不能領會父皇一番用意。”

沈徽深深看他,似乎在掂量那抹恭順到底有幾分真,良久揮手冷淡地說,“你是一時情急,朕不會和你計較。回去罷,無事不必再過來。”

太子謝恩告退,這頭才出乾清宮,鄧妥忙趕上來,欲扶他登輦,一時隻見他眉宇間含著怒氣,忿然揮袖格開,低低恨道,“定然又是那人出的主意,是他擺布父皇做這個決定。他當然不想母妃和父皇在一起,因為他懷著陰微下賤的想法,想一直獨占父皇。”

他一麵咬牙,青澀的麵龐因憤怒而漲得通紅,坐在車內,手指兀自緊緊抓著衣袖,眼見周遭皆是心腹之人,他仍是壓低了聲,冷笑道,“父皇任由那閹人殘害身邊人,秦王、母妃、甚至連廢後在內,哪個不是毀在他手裏?下一個是不是該輪到孤了......此人如同薛懷義,張氏兄弟,倘若父皇再不醒悟,那麼孤也不懼做太平,遲早替他誅殺這個禍患!”

鄧妥神色猛地一震,旋即俯身過去,半勸半諫的輕聲道,“我的小爺,您可千萬稍安勿躁,隻等萬事預備妥當,再動手亦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