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比方如今朝野盡知,甚至連京城黃口小兒都能說出張氏兄弟的典故,一股徹骨寒意從膝下直竄上來,湧遍周身,容與不吭聲,目光清寒。
傍晚去西暖閣中,沈徽並未提及朝堂上發生之事,而是讓容與為他擬旨,革去岑槿給事中職,奪其士人稱號,削籍為民。
容與依言擬旨,寫就之後隻道,“去了一個岑槿,還會有更多的人站出來,你無法革盡天下言官。”
沈徽先是沉默,其後冷笑,“那就殺了他們!我不相信以帝王之勢,會連一個心愛之人都護不住。”
輪到容與默然了,良久依然無言以對。
到了這年中秋前夕,沈徽一反常態,召京中親貴入禁中敘話,其間英親王的兩個孫輩頗得他喜愛。對著那兩個少年,他態度親和地問了許久的話,直讚他們聰明機變又具靈氣,是沈氏這一代中的翹楚才俊。
幾日後,他擢封這兩個少年為郡王,並特許二人入宮中上書房,陪侍太子一道讀書。
如是舉動很快傳得沸沸揚揚,朝中議論聲四起,漸漸開始有煞有介事的流言,稱皇帝是欲廢太子而改立英國公長孫繼嗣。
容與沒直接問過沈徽,憑猜測,覺得他並非真要廢太子,不過是想借著由頭對沈宇有所警告,可如此一來,他們本來膠著的父子關係不啻為雪上加霜。
“太子性情激烈,你何必故意刺激他。何況朝中大臣也不會允許你廢棄太子改立宗室。”
“我不是嚇唬他。”沈徽一語既出,令人心驚,“他容不下你,與其日後我躺在昭陵中後悔,不如今日就提早為你安排妥當。”
容與聽得駭然,立儲是何等大事,關乎一國之本。他已廢過一個太子,而今再輕言廢立,勢必會引發軒然大波,就算他乾坤獨斷,滿朝文武也一樣會拚死相抗。
殿前內侍雜亂的腳步聲打斷了他的思緒,入內之人呈上一卷紙,回稟道,“這是報本宮才送來過的,說是殿下今日手書的一首詩,請皇上一覽。”
沈徽揮手令內侍退下,展開那卷紙,匆匆一掃指尖便已開始發抖,雙唇輕顫,隨即憤怒的將紙團成一團,用力擲在了地上。
容與拾起那張紙,打開來,映入眼的是一首不算陌生的五言詩:種瓜黃台下,瓜熟子離離。一摘使瓜好,再摘令瓜稀。三摘尚自可,摘絕抱蔓歸。
黃瓜台辭,相傳是章懷太子李賢所作。以種瓜摘瓜作比喻,以期生母武則天能夠重視母子之情,不再殘害自己的骨肉。
“他竟敢拿朕比武氏,我可有殘害過自己的孩子?”沈徽聲音憤怒,聽上去像是胸發出的悲鳴。
他立即揚聲喚來殿前內侍,厲聲嗬道,“去報本宮,傳朕的話問他,為人子女忤逆父親,安有半分孝心可言?為人臣子,詆毀君上,安有半分人臣之心?不孝不臣,何以為人?”
內侍領命,慌亂中不忘去瞥容與的麵色,得不到任何回應之後,方惶恐地退出殿外傳旨去了。
默了一默,容與走到他身邊,輕撫著他起伏的背,“我扶你回去休息,你需要養養精神。”
沈徽遲遲地點著頭,任由容與將他攙扶起來,送回寢殿中。看著他似沉沉睡去,容與才起身回到西暖閣,準備替他批完餘下的奏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