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幾日,容與醒來的時間越來越長,雖然還是不能大動,甚至輕微的挪動身子都會疼得額上冒汗,不過精神卻是好了許多。
方玉每天為他換藥擦身,自然能看到他曾經諱莫如深的身體。起初容與看著她做這些,不免猜測著她心中感受,不覺渾身發顫,幾欲躲閃著逃避,隨著時間推移,他仿佛也釋然了,卻在換藥的過程裏始終沉默不語。
方玉看在眼裏,長歎一口氣,“你還在介意這些?我以為,你最是個放得下的人。”
容與嘴唇翕張,半日艱難地說了一個“我”字,便別過頭去,猝然無言。
“人總不能埋怨命運不公,其實投身成什麼人,還不是一樣各有各的艱難?何況我早都瞧見了,你是避無可避,要實在覺著難過,你就把我想成一個服侍的下人,本來我也該好生伺候你的。”
容與含混點頭,終究有些氣怯,“我知道,慢慢……慢慢來罷。”
方玉嚐試著問,“我再去給你打水,替你好好擦擦身子?”
她善解人意,知道他一向都是愛幹淨的人,這會兒也一定很想把自己收拾利索些。
容與眉尖狠狠一蹙,沉默良久,終是閉著眼睛點了點頭。
小心解開他的衣服,一寸寸輕柔地擦著,那道傷口那麼清晰,又那麼近距離的映入她的眼,本想屏住呼吸的,原來自己並沒有想象中那般堅強,不知不覺,眼淚一顆顆滑落,墜在他胸膛上,滴進那不平滑的肌膚裏。
胸口被狠狠灼痛,容與努力抬起手,抓著她的手臂,一字一頓道,“都過去了,我會好起來,真的,好起來……”
他說到做到,翌日開始便努力嚐試進食,隻是仍舊吃得很少,不小心嗆到時,稍稍咳嗽兩聲都會疼得他冷汗漣漣。方玉特地吩咐廚房,隻為他準備湯粥之類好吞咽的食物,且每次都會親自操持一勺勺喂他吃下。
容與直覺過意不去,“喂飯之德,我可無以為報。”
方玉一低頭,心下百感交集,“這話該是我說,這輩子全靠著你,我才能活得像個人,正經怎麼報答都不為過。”
容與雙眸一亮,輕輕搖頭,卻語氣篤定,“咱們誰都不欠誰,要是你願意,拿我當個哥哥就好。”
按捺下鼻子裏的酸酸脹脹,方玉頷首,“你快養好身子,還記得之前跟我說過什麼?我當時可沒答應,現在想想,你都傷成這樣了,我哪兒還放心得下拋了你回江南……”
容與說好,“為你早日衣錦還鄉,我也得快些好起來才是。”
方玉凝視著他,良久含著一絲苦笑道,“你老實說,這麼做,是不是為了要抽身?我想了這麼些日子,一直覺得哪裏不對,可要是真的……你,你對自己未免也太狠了些。”
容與淡淡笑了下,“我對別人狠不下心,所以就隻能對自己狠一點。”
“可你這苦肉計也太過冒險了,”聽他這麼說就是承認她猜得不錯,方玉心猶有餘悸,“萬一你找的人,真想殺你可怎麼好?”
自然不會的,他為這一天已籌謀了些時日,安排得萬無一失。所托之人卻是當年巡海防時,遇見的水師總兵李衝。此人後來在他一力抬舉之下,已升遷至兵部侍郎。李衝對他心懷感激,十分欽服,接了他的書信,二話不說立即保舉了他的師兄,那人武藝出眾,又頗具俠氣,原是個江湖客,聽聞容與人品事跡,全不似尋常讀書人那樣滿懷偏見,沒有猶豫便即一口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