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鬧市遇刺,這事定然瞞不過西廠眾人,是以容與幹脆跟衛延和盤托出,兩個人合計定下時間地點,連行刺的位置、傷口深淺都精心計算過。之後再由西廠的人將“刺客”擒獲,不必等刑訊,“刺客”便會供出受何人指使,收過何等好處,等到簽字畫押過後,再由衛延派人將其救出刑部大牢。
至於所謂幕後主使,涉及的是京中勳貴、六部中官員,每個名字都是他親筆圈出來的,這些人皆是反對征商稅礦稅的頑固派,卻從不明著出頭,隻在背地裏攻訐搗鬼,甚至借沈徽父子不和煽風點火,意圖左右太子想法的權貴集團成員。
事情進展至今,衛延並沒傳遞進任何不好的消息,那便證明一切都在按他計劃的在一步步推進。想想看,這卻是他平生第一次蓄意構陷,可他不後悔,一味君子敵不過小人用術,他不介意以彼之道還治彼身。
這也算是離開之前,他為沈徽做的最後一件事,而遇刺本身,足可以拿來大作文章,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他實在是有非走不可的理由。
算盤是這麼打的,此刻看著方玉眼裏的憂慮,容與少不得要再解釋,“托的是位忠義之士,人品靠得住,所以才能掌握好分寸。既是我自己選的,無論如何也要信到底,如今看來,他確是位終事之人。”
方玉嗯了一聲,忡忡憂心又起,“可這麼著,一定能全身而退?”
容與遲疑了片刻,輕輕點頭,“我是在自家門口被刺,身受重傷,有那麼多侍衛親眼瞧見,足以證明想除掉我的人,心情有多麼迫切。且經此一事,我的身體也很難完全複原,借此機會跟皇上請辭,他也不至於……為難我。”
“那些真正想除掉你的人呢?”方玉凝眉,“他們會放過你麼?”
“會,皇上勢必追查,隻要供狀一出,再查抄出我事先安排下的來往書信,罪名一旦坐實,皇上就有借口將這夥勢力連根拔起。”容與輕聲笑笑,“想要再翻身,隻好等下輩子重新來過了。”
“那皇上呢,”方玉直覺那是個極精明之人,“他會不會猜出這是你的苦肉計?”
提到沈徽,容與不確定了,遲遲地說,“也許會吧,他是不大好騙。不過我會求他,他要做的事靠我一個人是不行的,我也早就不是最合適的人選。希望他看在我過往盡忠效命的份上,放過我。”
方玉這才略微寬心些,捂著胸口長舒氣道,“你什麼都算到了,那你有沒有想過,萬一我救不活你怎麼辦?”
容與含笑搖頭,“從來沒想過,你不是總說要報答,那就決計不會見死不救。”
憂慮盡去,方玉心情放鬆下來,半晌想起一事,才記起來告訴他,昏迷期間,沈徽曾經來看過他。
容與聽了沉默許久,垂下眼睛,低低道,“君恩深重,是我辜負了他。”
他們之間或許有隱秘不可言說的情感,敏銳如方玉,早已暗暗覺察出不對,隻要話題涉及皇帝,容與的神情立刻就會黯淡下來,欲言又止,眼裏仿佛流轉著一抹傷逝。
她揚手,作大喇喇一笑,“有什麼辜負不辜負的,你這麼做,難道不是為了他?明明想著要退,還不忘替他拔去眼中釘,還偏拿自己做靶子,也虧得你這麼不惜力!這樣忠心的臣子,依我說,滿朝堂再找不出第二個來。”
容與苦笑了一下,忠心麼,曾幾何時他對這四個字有天然的排斥,他做不到君君臣臣那一套,可還是願意做一個有恒終事之人。
不過這些話,咽進肚子裏也就罷了,不必說出來,他闔目,許久之後輕聲道,“我累了,想睡一會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