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成全(1 / 2)

待容與能坐起身,沈徽便打發人來接他回去,一路上守衛重重、防範森嚴,回到宮裏,連乾清門自己的居所都還沒停留,就直接由眾人簇擁著去了乾清宮,一應起居物事都在寢殿裏布置妥當,還有那翹首期盼他歸來的人,給予他的注目,讓人仿佛立時能感受到何謂望眼欲穿。

說到底不過是受了點皮肉傷,容與的身子也算不上弱,一直以來注意清潔傷口,在沈徽百般嗬護下,很快好了起來。隻是沈徽白天黑夜的照看他,時不時還會透出些惶惶然的小心翼翼,唯恐他有一點不滿意。

皇帝一味曲意迎合,自己心累,旁人看著更累。可容與心裏存著事兒,也不想多去糾纏,索性由著沈徽折騰,不管對方多體貼,他還是免不了呈現出意興闌珊,懨懨無趣的神情。

及至能如常行走,他便多去司禮監處置監務,外頭天翻地覆也有一陣子了,如他所料,沈徽借他遇刺,幹淨利落地收拾了世家權貴,處置了不少涉事官員。容與琢磨著,他的事也該提上日程,於是這日他親自去內閣取了當天奏疏,再將自己寫好的那本夾在其間,隻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卻讓他做得顫栗手抖。邊走邊回想,愈發連自己都覺得無奈可笑。

沈徽不讓他費神,打發了其餘人,教他坐在自己對麵。然後一本本親自看,一點點親手批。可恨那些奏本長得全都一個樣,容與看不見上頭的字,根本無從分辨哪一本才是自己寫的。

兩下裏無話,氣氛頗為安靜,半晌沈徽抬頭,忽然笑問,“那日送完林升,你怎麼想起去西苑了?”

容與眉間一跳,看著他道,“想去看看,承明殿屋簷下的燕巢還在不在。臨時起意,忘了告訴你,是我的不是。”

“哪兒來什麼不是?你心思就是巧。”沈徽不以為意,總是能找到理由誇讚他,“不過何時變的這麼任性了,想起一出是一出,倒不像你素日做派。”

心裏微微有些發澀,容與想了想說,“承明殿的匾額,我寫好了。就放在我房中的書架上,你不是說想換麼……若覺得寫得還能看,隨時都可以換。”

“你明兒拿來給我不就行了。有什麼不好的,你寫得還能差到哪兒去。”說話間,沈徽已換了幾本奏折。

一顆心忽悠悠地,提到嗓子眼,又落下去,緊盯著他的麵色,容與猜想,自己此刻的臉色應該是一片蒼白。

坐立不安,卻不能讓他看出來,容與起身去添茶水。低頭間,發覺他今日沏的是陽羨茶。往事猝不及防地襲來,他想起很多年前,他和沈徽曾一起度過的,那個共聽漏聲長的不眠夜。

假如時光能倒流,假如流水能回頭,哪怕再經曆一遍不堪、絕望、彷徨、難過……他依然願意接受身後伏案的那個人,隻要能換取多一日在他身邊的陪伴。

啪地一響,打斷了他的思緒,是合上奏折的聲音,心跳仿佛停了似的,他聽見身後的人問,“你為什麼去西苑?”

這句開場白倒是別致,容與用力呼吸,最為忐忑的等待已經過去,接下來的一切,他自信可以從容應對。

他轉身,迎向沈徽探究的眼神,回答,“去看廊間燕子,因為到明年春天,我不會再見到它們。”

沈徽目光清澈,雙眸幽深,內裏沒有一星預想中的怒火,和他平靜對視,其後平靜開口,“你想去南京,可我不會放你走。”

容與牽唇,態度不屈不撓,“那麼我就再請旨,直到你準了為止。”

沈徽沉吟著,神色少見的帶著幾分茫然,“你不是說會一直陪著我麼?”

這句話最是令人心痛如絞,容與含著笑,悠悠作答,“我是說過。可是後來發現,我陪在你身邊,會令太多人不滿意。那些人都是對你而言,至為重要的人,你不能離開他們,但是可以離開我。”

沈徽搖頭,“你才是最重要的人,不用擔心,他們已被我壓下去了,不會再鬧了。還有二哥兒,你是不是顧慮我和他的關係,他是我兒子,但凡他想要這個位子,就絕不敢忤逆我……”

容與第一次擺手打斷他的話,一字一句緩緩道,“我不是擔心這些。我是怕了,也累了。眼下有你在,太子尚且不能容我,何況以後?我不想死得全無尊嚴,更不想連求死的權利都被剝奪。這些我從前不敢想,甚至也以為自己不會害怕,但前次事發,就在天子腳下,我被人重創。這些天再去回想,我清楚知道,我還是會怕。”

“我不怪太子,也不是要你去怪他,但至少我還能躲得掉。倘若我走了,隔上三年五載,太子和朝堂上的恨我的人會漸漸淡忘,等到日後那一天,他們更加不會記起來,那麼我就可以平安終老了。所以我求你,放我走罷,就當是可憐我,成全我後半生的平安、平靜。”

沈徽怔怔聽著,初時不發一言,想著容與的話,大約還是覺得不可思議,“你不信我?我說過會護著你,至少我說過這話以後,並沒有,並不算食言過。”

最難挨的時刻應該過去了,他有足夠的勇氣直麵慘淡,容與仰頭笑出聲,“有人彈劾我,你就罷他官,再不然就幹脆殺人。那麼一群人呢?一朝堂的人呢?你殺的完麼?就好比太子,他是你的兒子,大胤唯一的繼承人,真有一天要你在他和我之間做一個選擇,你會選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