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與聽過一笑,“以前是真沒處花,也沒什麼機會出去置辦東西。如今倒有閑情了,看來我這後半輩子,就要致力於如何把這些錢花光了。”
說得他們都笑起來,隻是細看之下,亦能察覺林升的笑容裏,隱約透著些無奈的感傷。
容與對他們說,“往後也別叫我大人了,這麼生分的稱呼怪沒意思的。叫我名字,或是哥哥都可以。”
二人相視看看,欣然應允,此後林升便喚他作哥哥,方玉則還是以名字來稱呼他。
林升因告了假,陪容與住了幾個晚上,後來在他的催促下才依依不舍地回去了,之後每隔上一段時間必會來南京看看他。
容與平日無事隻在還硯齋閑坐,讀書寫字,更多的時候是描繪一幅心中想象的山水畫。這些事,他做得專注,往往會耗費一天時間,再抬頭看窗外,已是畫堂煙雨黃昏時了。
篆香燒盡,月上簾鉤,這樣清靜的日子過得緩慢,似庭前溪水靜默流淌,等到一卷東風吹綠園中的柳絲,春雨浸潤斜陽外的芳草,他已將宅中所有畫屏都完成,每日更得閑情立在廊下,感受杏花零落,燕泥飄香。
如此恬淡歲月,當真一切都好,惟有心中牽掛時時發作,還有那隨著黃梅雨季到來而愈發折磨人的腿疾,委實有幾分難捱。
南京城接連數日陰雨連綿,白天猶可,一到晚間鑽進沾上濕氣的錦被,膝蓋處便漫生出延綿不斷的酸楚,漸漸演變成一種噬骨般的劇痛,令人夜不能寐。
容與時常輾轉至天明,坐臥不寧。一日夜半,疼得實在難以忍受,不得已他起身點亮房中燭火,欲燒些熱水,取巾帕來敷腿。
這一番折騰倒驚動了方玉,她披衣進來,見狀忙教容與去床上坐著,自己脫了錦緞披風,打水熱帕子。
“對不住,吵醒你了。”深更半夜要人服侍,容與過意不去,隻好向她說抱歉。
方玉瞥了他一眼,不在意道,“我本來就睡不著。你動作那麼輕,生怕吵到我,哪裏就真能聽見呢。我隻是剛巧出來,想看看那園子裏的杏花被雨打成什麼樣了,才瞧見你屋子裏的燈亮了。”
心下稍安,容與因問她,“你時常睡不好麼?還是因為來了這邊不習慣。”說完,他頓時又想起來,她本就是南邊人,如何會不習慣呢。
方玉也想到了,譏笑他記性差,又自嘲地笑笑,“從前那麼多大事要你記呢,哪兒還想得起我來。”
容與一曬,垂目笑笑。方玉大約怕他尷尬,又道,“你腿上的毛病確是好不了,可不能總這麼自己生捱著,回頭我去管禦馬監的人再要些炭來,燒上火總能好過些。”
容與笑說不必,“這都春天了,早就不供應炭火。我看這季的雨也快下完了,再忍兩天無妨的。”
方玉無語,隻幹瞪了他兩眼,卻也瞧不出生氣,半晌幽幽一歎,“你可真能忍。”
“我?”容與輕聲笑笑,“我前半輩子過的也算順風順水,真沒什麼需要忍的事。”
方玉毫不猶豫白了他一記,嗤笑道,“是麼?那這病根怎麼做下的?為何你正意氣風發的就被降了職,發落到這裏來?”
容與一窒,接不上她的話,半晌低下頭,尷尬的笑笑。
“你也是個癡心的人。”隔了好一會,她忽然說了這一句。
容與淡淡一笑,扭頭望向別處,佯裝聽不出她話裏的一絲幽恨,沒問她為何用這個“也”字,和那另一個癡心人究竟是誰,不必詳述,他心裏其實都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