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靜謐的羊腸小道上突兀地響起奔跑的腳步聲。郝龐起先還是猶豫不決,慢慢的腳步才快了起來。
坑坑窪窪小土路,鬱鬱青青老榕樹,一切都那麼熟悉,塵封在內心深處的記憶一點一點隨著耳畔的風流瀉出來,差點讓他熱淚盈眶。
“呼呼~”郝龐氣喘籲籲昂著頭,木質的深棕色大門,來回縱橫著許多刻痕。郝龐定定地站立在門前,伸手細細撫摸銅環和刻痕,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的食指沾染了不少灰塵木屑。大門兩側,老舊的都快褪色的春聯,還有財源廣進的橫幅,都在靜靜凝視著他,仿佛在迎接歸家的孩童。
郝龐忐忑的心突然就平靜了。
他轉動門把,獨屬於金屬碰撞的聲音直達耳膜。他打開門,晨曦的光猛然照射下來,光亮充斥了他滿眼。他無法形容此時此刻的感覺,就像是春日裏飲下的一盅烈酒,讓人乍寒還暖,身心微醺。
然而還沒等郝龐醉完,耳朵敏銳地捕捉到大堂裏的響動,更兼有刺耳的吵罵聲。郝龐神色一凜,趕緊把門合上,抬步往大堂奔去。
說是大堂,實際上裏麵的陳設簡單到寒酸的地步,這會兒被人一砸,桌子腿木屑碎的到處都是,反而給空曠的大堂增添了一點兒存在感。
“別他媽給老子裝窮,老子隻知道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你們要是還不還錢,我就帶著弟兄們天天來這鬧事兒!”粗獷的男人聲音響徹大堂,郝龐踱步進去,昏暗的燈光映照著男人凶狠的臉,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郝龐惡狠狠地瞪了男人一眼,旋即目光匆匆巡視了一遍,很快就定格在護著表姐縮在牆角的老媽。郝龐忽略掉罵罵咧咧的男人們,眼睛直勾勾地看向老媽,逼兀昏暗的空間裏,她是唯一的亮色,直擊郝龐心房。
郝龐慢慢走近,人還未到老娘麵前,眼眶卻先一步濕了。十六年前的母親,頭發還未花白,細細的魚尾紋若有似無,依稀看得出年輕時美豔動人的模樣。郝龐幾乎是虔誠地看著眼前風韻猶存的女人,嘴唇無聲地蠕動,竟是連一句媽也喊不出來。
“哭什麼,沒誌氣,男兒有淚不輕彈!”郝媽把兒子攬到懷裏,動作是和語氣完全不符的輕柔。她的神情愈發堅毅,仿佛她站在那裏,就如同銅牆鐵壁,足夠為郝龐抵擋所有風雨。
郝龐屈指抵住幾乎要溢出來的嗚咽,赤紅的眼睛裏光芒明滅。他閉上眼睛,心中默念,郝琦嵐女士,這一次就讓我來守護你,媽,對不起,還有,謝謝你。
郝龐知道現在不是感性的時候,就這幾個男人砸東西的空檔,大堂裏頭又進來了幾個中年女人,那幾人悠然站在遠處,和郝龐他們隔開巨大的空間,顯然不是來雪中送炭。
為首的女人雙手抱胸,剪裁得體的服裝襯得她的動作愈發婀娜多姿。她柳眉輕挑,嘴角含笑道:“琦嵐,我早說過,這人哪,貴在有自知之明。要是當初你不再婚,也不至於現在拖著個拖油瓶子,哦,還有這一屁股債,嘖嘖。”
郝媽默不作聲,連個正眼也沒遞給她。郝龐陰鷙的目光掃過衣著光鮮的女人們,上輩子,郝琦嵐女士鮮少在他麵前提起這群女人的來曆,郝龐那時候年紀也小,自然而然以為這些人隻是街坊鄰居,雖然他們從來沒給自己家半點好臉色,郝龐也沒往其他的方麵想。
直到老媽離奇過世,郝龐才在後續的調查中陸續查明了這些“街坊”的身份。
郝琦嵐女士出生在地主家庭,由於曆史問題,原屬於郝龐外婆的土地都被她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奪去,而郝龐外公,也在那場浩劫中選擇了自殺,至今都未曾平反。眼前這些人或多或少都和郝龐有血緣關係,卻在他們家陷入困境的時候冷眼旁觀,那個說話的女人更是其中翹楚,她名叫黃靜怡,是郝龐外婆大哥的小女兒,年紀跟郝琦嵐女士相仿,郝龐想來想去,這個女人如此針對他老媽的原因也隻有看上了楊萬裏……
凶神惡煞的男人們和冷嘲熱諷的女人們虎視眈眈地看著郝龐他們,整個大堂被一股低氣壓籠罩。郝龐站在老娘和表姐前麵,眼底是遏製不住的憤怒。
黃靜怡嘲諷地哈哈大笑:“郝家是沒人了嗎,要你一個小屁孩子來撐場麵,哦,我忘了,你就是個沒爹的雜種,還有你媽,也就是個穿了就扔的破鞋!”
郝龐死死盯著黃靜怡,黑沉的眼眸中醞釀著風暴。上一輩子,老媽把他保護得太好,他從來不知道老媽和這一波人的關係已經達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每次見到“街坊”還會微笑問好。回想起來,他真他.媽是日了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