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微一笑,頷首,“現下正是長平最艱難的時刻,也許我能幫得上趙慕。”
無情黑眸一轉,“也是,師父的平生絕學應當好好應用。”
我問:“你和無淚要去哪裏?”
他眼神悠遠,“未定。”
趙盼兮憂心長平戰況,急著回邯鄲,要無淚護送一程。無淚本是不願,我從旁勸說,他勉為其難地答應了,於是,趙盼兮樂不可支地與無淚一同上路。
無情執意護送我和皓兒到長平,皓兒樂得歡呼,我本想婉言拒絕,眼見如此,便打住不說。
一路上,皓兒唧唧喳喳地說個不停,就像一隻聒噪的小鳥,不過也緩解了無情與我之間冷凝的氣氛。
我可以感覺到,無情總是偷偷地望著我,我猛然回頭,他便急忙轉開那癡迷的目光;他竭力掩飾眼角眉梢無意間流露的縷縷情意,卻無法逃過我的雙眼。
我不知如何讓他不再記掛我、或者將我忘了,除了假裝糊塗,我別無選擇。
不日,抵達長平。
無情抱著皓兒下馬,蹲下來諄諄教誨道:“好好練劍,下次再見時,你若沒有長進,我就不再承認你是我的徒弟。”
皓兒發誓道:“師父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練劍。”
無情摸著他的頭,抿唇一笑,“乖,你有武藝防身,要保護母親,知道嗎?”
皓兒努力地點頭,忽然皺起眉頭,“師父,你要去哪裏?為什麼你不跟我們一起?”
無情眉心平展,笑道:“師父有要事在身,下次若有可能,我便與你們一起,好不好?”
皓兒開心道:“師父要說話算話哦。”
話落,皓兒湊在無情耳畔低聲說了片刻,而後獨自走開,似是有意讓無情與我單獨談談。
無情起身,看著我,輕輕一笑。
我問:“皓兒說了什麼?”
“皓兒才智過人,日後必定有所作為。”他答非所問,冷風蕩起他的衣袂,翻飛如幟。
“你要去邯鄲和無淚彙合嗎?”我不知此時此刻該與他說什麼。
“應該是。”無情微牽唇角,眸光飄忽不定。
“保重。”
“寐兮,若有需要我之處,可以找我。”他眸似墨夜,暗沉如淵。
“我如何找你?”我脫口而出,立即又覺得不妥,尷尬道,“我想……我沒什麼事的。”
無情的黑眸仿佛淡月初升,興起一抹微薄的光亮,“若你需要我,便吹奏一曲師父喜歡的《揚之水》,我自會曉得。”
師父時常一人坐在竹林吹奏那曲《揚之水》,當時我尚年幼,不知師父為何每日都要吹奏半個時辰,學藝兩年後,我才有所了悟。也許,師父在悼念他的意中人,或者,師父隻是懷念生命中曾經遇到的、相知相親的友人,懷念前半生的點點滴滴。
可是,我吹《揚之水》,無情為什麼就會知道我要找他?若他不在我身邊,又怎會聽得到笛聲?我恍然明白,他是在暗示我,他會守護在我身旁。
如此情深,我真不知如何是好。
心意堅定,鼓起勇氣,我直視他,“無情,我會好好保護皓兒和自己,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無情邁步上前,站定在我跟前,麵目沉靜,“這是我自願的,你不必感到內疚。”
我想對他說,不要對我這麼好,我無法回報你什麼,我的心隻能給一個人,一旦付出,就再也收不回來。
可是,我終究什麼都沒說,隻道:“既是如此,我不會吹《揚之水》。”
麵色暗冷,無情低沉了嗓音,“寐兮,我從未想過祈求你什麼,我隻是做我想做的,做我心甘情願做的,這與你無關。倘若有朝一日,你轉回目光凝視著我,那便是我的幸運,也是我所期待的,但我永遠不會強人所難。”
我在心裏歎道:這是何苦呢?
我女扮男裝來到趙軍大營,士兵並沒有為難我,自去通報,不多久,士兵領我們來到帥帳。
帥帳前站著兩位衛兵,旁邊站著一位身形高挺的甲胄男子,正是左越。
“侯爺正與數位將軍商議要事,您可先至帳中歇息,待商議結束之後,侯爺自會去找您。”左越冷聲道,麵上卻無半分不敬。
“趙叔叔要商議多久呢?”皓兒見是熟人,連忙發問。
“我也不知,許是半個時辰,許是兩個時辰。”左越道。
“皓兒,我們先去營帳瞧瞧,你趙叔叔空了自會來看你的。”我拉起皓兒的手,“勞煩左勇士帶路。”
左越麵無表情地轉身前行,我卻知道,如此麵色,是他慣常如此。
營帳距離帥帳並不遠,左越將我們讓進營帳,“若有什麼需要,命人轉達給我便是,我會盡力滿足您。對了,待會兒有士兵會送來午食。”
我笑道:“左勇士客氣了,您忙。”
左越點點頭,退出營帳。
這營帳窄小簡易,自然比不得城中宅院廂房。既來之則安之,我和皓兒用過午食,趙慕仍是不見人影,便躺在木板床上歇息片刻,想不到一覺醒來已是天黑,若不是皓兒叫醒我,我還做著美夢呢。
多日來隻睡過一夜,不困不乏才怪,歇了一下午,神清氣爽多了。
用過晚食,我與皓兒出帳,走到一處高地,仰望夜空。
月朗星稀,皎潔的孤月懸掛天邊,清輝稀薄,月光蒼白。
夜風激蕩,掀起衣袂,袍角翻飛,整個人似要臨風飛去。
夜幕下,整個軍營靜如荒野,隻餘呼嘯而過的淒厲風聲在耳邊轟鳴,一切井然有序。放眼望去,營帳連綿無際,錯落有致;崗哨萬分戒備,巡視兵頻繁走動,每張冷硬的臉孔都散發出冷鐵的剛硬與熱血的激昂。
我知道,趙慕麾下,沒有毫無章法、毫無鬥誌的懶散將士,隻有軍紀嚴明、士氣昂揚、熱血沸騰的勇士、將士。如此精銳強兵,即使不及秦國三十萬虎狼之師,也有勝算。
回到營帳,皓兒寬衣就寢,我繼續等候趙慕,不過連日奔波以至於太過疲乏,不多時便昏昏然地睡去。
朦朧間,我仿佛聽見輕微的腳步聲,緩緩睜眼,暗黃的光影中,帳壁上映著一抹人影。
人影坐在床沿,握著我的手,這一刻,營帳靜謐,暖意自他的掌心彙入我的掌心,即便是雪,也能融化。
我翻身坐起,望著他,淺笑吟吟。
甲胄光寒,遇上昏暖燭光,泛著流彩的紅光。
“我吵醒你了?”趙慕笑道,俊顏難掩倦意。
“你不來,我睡得不沉。”
“寐兮。”
“嗯。”我看得出來,他有話要說。
“讓你奔波勞碌,我很過意不去。”夜光流轉的黑眸,流動著歉疚與愛意。
“你我之間,還需要說這種話嗎?”我給他一抹明了的微笑,靠在他胸前。
趙慕緊緊地抱著我,甲胄的冷硬與寒意讓人覺得不太舒服,但是我寧願相擁再久一點兒,隻要他在我身旁,我怎樣都可以。
他的手掌摩挲著我的背,惹得我絲絲戰栗。我問:“這一戰,是不是很難打?”
他放開我,撫觸著我的臉,“這一戰蓄謀已久,自公孫玄出使邯鄲,便已開始。”
我極為震驚,想不到公孫玄來趙竟是別有企圖。
無論秦王是否知道我與皓兒的行蹤,更無論公孫玄能否將我和皓兒接回秦國,長平之戰早已謀劃在案,且秦軍早已備戰。公孫玄自請在邯鄲遊玩,是為了令趙國放鬆戒備之心,更為秦國密使在北疆的策反贏得更充裕的時間。秦國以重金籠絡匈奴呼衍部與雁門郡數城守將或副將,引發雁門郡叛亂,身在邯鄲的趙慕必定揮軍北疆平叛。
趙慕治軍嚴謹,在趙國極有威望,秦國唯一忌憚的便是趙慕。因此,秦國使計引發北疆之亂,調離趙慕,秦國攻趙便有利多了。事實也是如此,當趙慕忙於北疆平叛時,三十萬秦軍越過秦趙邊境,直入長平,贏得開戰最佳時機。
雁門郡叛亂的消息傳回邯鄲,公孫玄早已秘密離開。
原來,我隻不過是秦國攻趙一顆微小的棋子。
即便趙慕知道秦攻趙,他身陷北疆無法抽身,秦軍行進便如狂風過境,攻入邯鄲並非難事。萬萬想不到的是,趙慕會在短短時日內平定北疆叛亂,且這麼快獲悉長平戰況,連夜趕回邯鄲。
趙慕領軍十萬支援長平,統率全軍,秦軍必定如臨大敵、當頭棒喝。
十餘年前,趙國滅衛,衛國王室被屠戮殆盡,一夕之間,衛國覆滅,生靈塗炭。如今秦國攻趙,亦是如此,關乎趙國生死存亡,趙慕必須謹慎再謹慎。
一念至此,我忽然想起我的使命與責任。自尋劍後回邯鄲,再到北疆,我從未想起過亡國滅家的仇敵就是眼前的男子,也從未想起過提醒自己不能太沉迷於情愛,此時此刻,似有馬蹄從心上踏過,悲痛流遍全身,寒意自腳底升起。
自與趙慕袒露心扉,我一直將那沉重的使命與責任壓入心底,一直逃避,不想作出抉擇。
我知道,我應該放棄趙慕,應該選擇家國使命,可是,我不想做出對不起趙慕的事,更不想與他為敵,更何況,我根本沒有與他為敵的智謀。
然而,今時今日,秦國攻趙,正是滅趙的好時機,也許,以後再也沒有這樣的絕佳時機了。
我應該怎麼做?
“寐兮,你怎麼了?”有人輕輕地搖晃著我。
“我在想,如何令秦軍退兵。”我猛然回神,他正擔憂地望著我,“秦軍不會輕易退兵,你有退敵良策嗎?”
“暫未想到。”趙慕苦笑。
“秦趙大戰,如果楚國與秦國聯手,兩麵夾擊,趙國必無勝算。”我憂心忡忡道。
“放心,我已遣使前往楚國,楚國不會屈服於秦國淫威,更不會出兵幫秦國攻趙。”他從容道。
“為何?”
“趙國一滅,楚國滅亡也不遠了,此乃唇亡齒寒也。”
如此局勢,我自然明白,三國鼎足是最安全、最堅固的,然而楚王向來懦弱膽小,如果秦國施壓,楚惠王說不定會屈服呢。他為什麼如此肯定楚國不會出兵幫秦國?
趙慕瞧出我的疑惑,笑道:“天下之局,三足鼎立,秦為強,趙與楚實力相當。楚惠王和楚公子翼都很清楚,一旦趙國被秦所滅,接下來便是他們滅國之時。對於楚國來說,坐山觀虎鬥、坐收漁人之利是最好的選擇。”
我點頭稱是,“世事瞬息萬變,還是謹慎為要。”
他擁緊我,昏暖燭光下的眼眸光澤明滅,“我已在楚都郢城布下密探,一有風吹草動,我自然就會知曉。”
我溫柔一笑,撫上他的臉龐,心疼道:“短短數日,你清減了。”
趙慕溫和道:“那是因為相思之苦,你在我身旁,任何打擊都擊不倒我。”
我忽然想起,無淚出現在雁門郡,與公主吵吵鬧鬧地回到行轅,趙慕不可能不知道,更不可能不知道無情也在北疆。以他遍布天下的密探,也許早就知道是無情護送我和皓兒來到長平的。
也許我應該向他坦白,可是,我又不想讓他覺得我有意炫耀什麼似的。
“慕,你知道我在南下途中遇見誰了嗎?”終究,我不想欺瞞他。
“我自然知道,是無情和無淚護送你和盼兮南下的。”他以了然的口吻道。
我所料不差,他早已心中有數。可是,他真的不想得到天劍了嗎?
趙慕鬆開我,雲淡風輕地說道:“無情救你數次,也救過我,我不會再派人追殺他、追尋天劍的下落,你大可放心。”
我的心思,他摸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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