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日出東方(1 / 3)

淺紋青袍,身形孤瘦,愈見風骨。

公孫玄轉眸看我,恍惚一笑,“那年,你才十二歲,就像皓兒這麼大。你我相差十二歲,正如你所說,我又老又醜,實在不想辱沒你。”

我不曾想到拒婚的原因竟是這個年紀之差,“因此你才拒婚?”

“此其一,其二,我此生最大的抱負便是得遇明君,一展所長,治國安邦。”他淡笑,笑意裏卻有不易察覺的別樣情緒,“公主,此生我最大的遺憾,便是對你的傷害。我不祈求你的原諒,但我希望你可以忘記。”

“倘若當年我不是十二歲,而是年已及笄,你會拒婚嗎?”我靠前一步,勾唇一笑。

公孫玄顯然沒料到我會給他一個如此尖銳的問題,沉默須臾才道:“公主,拒婚緣由之一便是年紀相差太大,若公主當年及笄,玄自當不會拒婚。”

相差三年罷了,結果竟是如此不同。

我一瞬不瞬地凝視著他,“我入宮那年,你私自畫了我的畫像,不知為何?”

他似有準備,“當年公主正值風華正茂,我想留下公主的音容笑貌與曠世風華,便作了一副畫像,公主莫怪。”

他是何心意,何必追根究底?彼此心照不宣便罷了。

如今,我最掛心的是皓兒的安危,是我如何東山再起,如何立足秦王後宮。我與皓兒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皓兒要安然無虞,我必須重新贏得秦王的恩寵。

我問:“扳倒蒙王後,公孫大人有何妙計?”

“此事不可操之過急,況且以我一人之力,亦無法行事。”公孫玄為難道。

“那好,公孫大人可以幫我贏得王上的恩寵吧。”

“你有妙計?”

“妙計是有,不過要看公孫大人了。”

我附在他耳旁低語,公孫玄聽過後,大為震驚,“此計太過凶險,萬萬不可。”

我道:“我有十成把握,不會有性命之憂。”

他緊蹙眉頭,“可是,一旦被人發現,便是誅滅九族的死罪。”

我冷笑,“隻須謹慎行事,便不會有意外。公孫大人,你是擔心禍及全家,還是不想幫我?”

“我並無妻小,斬首也隻是我一人。”

“那好,你依計行事便是。”想不到他竟未娶妻,難怪在他府邸暫住的那幾日不見女眷,難道他真想將自己的一生奉獻給秦國?

“我總覺得不妥……”

“公孫玄,當年你拒婚讓我成為楚丘笑柄,多年來我未曾想過向你複仇,如今我與皓兒有難,你竟如此鐵石心腸?”我板起臉,語氣強硬道。

“好,玄盡力而為。”公孫玄無奈應允,輕輕一歎。

接下來,我便等他的好消息。

皓兒痊愈後,更是勤練劍術,每日都要練上兩三個時辰,一入夜倒頭便睡。

看他勤奮的樣子,安慰之餘又覺得心酸,我知道,他勤練劍術是為了更好地保護我、保護自己,可是,這麼個練法,早晚會被累倒的。

無情每次來都是三更半夜,皓兒還不曾見到師父,不然一定開心得蹦起來。我想讓無情勸勸皓兒,他卻連續數日沒來,不知是否出了什麼事。

這夜,剛躺下一會兒,便覺得有人走進寢殿。聽著那熟悉的腳步聲,我知道,是無情來了。

我翻身而起,卻看見站在殿中的黑衣人戴著一張銀白麵具,隻露出眼睛和嘴巴,暗夜中尤為森然可怖。

心尖兒驚悚地一跳,我心念急轉,莫非是蒙王後派來的殺手?

冷汗直下,心口怦怦地跳動,忽的,我想到皓兒,皓兒是不是已被他殺害?

皓兒……

殺手緩緩走來,銀白麵具泛著冰冷的光,那雙眼睛被那銀光映得冷冽懾人。

“你是不是殺了皓兒?”如果皓兒已遭殺害,我活在世上還有何意義?

他搖頭,伸手摘下麵具,展現在我眼前的,不是殺手冷酷的臉,而是熟悉的無情。

我癱軟下來,怨怪道:“被你嚇死了,為什麼戴麵具嚇我?”

無情坐在床沿,笑道:“是你自己認不出我。”

“戴著麵具,誰認得你?你嚇人還有理了是不是?”我氣憤地跳起來,揮拳打在他手臂上。

他任憑我發泄,靜靜地笑著。

打得過癮了,累了,我便停下來,轉過頭不理他。

“寐兮,往後我會在宮中陪你,保護皓兒和你。”低低的嗓音,沉沉的心意,無情隨意道來,卻讓我驚訝萬分,“不過要戴著這張麵具。”

“怎麼回事?”我驚問,隱隱猜到了某些真相。

他仔細地審視我,似乎擔心我會有很大的反應,“你聽說了嗎?秦王遇刺,被一位勇士所救,勇士被封為衛尉。”

我皺眉,“那位勇士,就是你?”

無情點頭,“是我,化名為夜梟,嬴蛟認得我,我必須戴麵具。”

原來,那次行刺隻是他與無淚的布局,這樣他才能得到秦王的賞識,繼而進宮。

“進了宮,就再難出去了。無情,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你為我付出這麼多?”

“無論你在哪裏,無論你身陷什麼險境,我都會義無反顧地救你。從趙國到秦國,我每走一步,都是為了更接近你。我再也不是劍客無情,因為我已心中有情。”

我看著他,他看著我,夏夜無際,光陰靜止。

黑眼純淨澄澈,湧動著澎湃的情意,幾乎淹沒了我。

自我被他救起的那一刻,便注定了他再也放不下我,注定了他隻能在背後默默地為我付出。為我廝殺受傷,為我深陷險境,為我上天入地,他從不二話,隻因他喜歡我。此種深入骨血的愛,相較趙慕的愛,毫不遜色。

趙慕比他幸運,得到我的真心。無情得到的,隻有我的漠視與拒絕,但是他沒有因此而心生怨恨或者離我而去,而是一如既往地守護我。這樣的愛與情,我怎能不感動?

除了感動之外,還有什麼?

我是秦王的女人,是鳴鳳夫人,我能酬謝他什麼?

我垂眸,避開他灼熱的眸光,“無情,你這樣為我付出,我不知怎麼辦才好。”

他沉聲道:“不打緊,你和皓兒好好的,我就安心了。”

我抬眸,嫵媚一笑,“無情,若我改變了心意,一定會告訴你的。”

在宮中與師父相遇,皓兒激動不已。

我告誡皓兒,在這步步驚心的宮中,無情不再是無情,而是夜梟,是衛尉,告誡他不能喊他為師父,小心隔牆有耳。

無情不當值的夜裏,在殿後的庭苑教導皓兒劍術。師徒倆也會對練,如此一來,皓兒的劍術大為精進。不久,無情告訴我,那晚皓兒去赴宴,想著伺機向秦王求情,接母親回去,卻沒想到中了露初夫人和綠透公主的詭計。

原來,皓兒是為我受傷的。如此真相,我既感欣慰又覺悲酸。

半月後,無情帶來消息,秦王病危,宮中數名大夫竟診斷不出究竟染了何病,束手無策。

合宮上下惶恐不已,朝野內外更是人心惶惶。

丞相等朝中大員在鹹陽城廣尋名醫,延醫求藥,不過那些尋常大夫仍然無法診斷,也無法對症下藥。所以,秦王臥床數日,昏睡不醒,疑似駕崩,心口卻仍有一絲餘脈。

禦史大夫公孫玄向蒙王後引薦一人,聲稱此人乃春秋老人高足,得春秋老人真傳。

眾人皆知春秋老人醫術了得,乃享譽數十載的醫家聖手。蒙王後欣然應允,讓這人試試。

我早已備好一切,在榮華殿等候。

兩位侍衛引我來到秦王所居的日月殿,眾人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震驚不已。

露初夫人美眸微挑,雲伊夫人略有驚疑。

蒙王後眸光一閃,“怎麼是她?公孫大人,你引薦的就是她?”

“鳴鳳夫人乃春秋老人高足,醫術精湛,下臣以為,為王上春秋計,不妨一試。”公孫玄不卑不亢道。

“十餘名大夫皆束手無策,鳴鳳夫人既是春秋老人高足,大可一試。”丞相道。

蒙王後拂袖讓道,我徐步進殿,坐在床榻邊沿,指扣秦王手脈,接著觀其麵色,仔細檢視。

蒙王後譏諷道:“不懂醫術就不要在此濫竽充數。”

我轉頭看向丞相,“這半月來,王上夜宿何殿?”

聞言,蒙王後看向露初夫人,目光狠厲。

眾目睽睽,露初夫人尷尬地垂眸。

丞相問道:“王上病情如何?犯了何症?”

“王上病情實屬怪異。”我緩緩道,“王上氣虛血弱,四肢乏力,恐是夜夜操勞所致。”

“露初夫人,你伺候得可真賣力。”蒙王後厲目瞪向露初夫人。

“致使王上昏睡不醒的,乃是一種世所罕見的媚香。”我不緊不慢地說道,“此種媚香與尋常焚香無異,擱在銅爐中焚燒所散發的清香令人血行加速,引致男女發情。”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對王上用這種媚香?”蒙王後怒叱道。

“我沒有,王後莫血口噴人。”露初夫人辯駁道。

“此種媚香,叫做腐骨散。”我的目光滑過公孫玄,定在丞相麵上,“用之少量,對身子無害,若用之過量,便如王上這般昏睡,若不及時施救,後果不堪設想。”

“如何醫治王上?”丞相擔憂地問。

我輕輕吐出兩字,“針之。”

丞相見我說得有板有眼,信了我的說辭,準許我診治秦王。

我單獨對丞相說出診治之法,望他配合。雖然覺得不可思議,他卻也同意了,吩咐宮人準備,在庭苑鋪上數層錦綢。子時將至,侍臣抬著秦王來到庭苑,為秦王褪盡衣物後自行退下。

丞相命人把守庭苑四周,禁止任何人騷擾,隻剩下他與公孫玄在旁觀瞻。

二人扶著秦王坐直,我解開銀針袋,對秦王的身子視若無睹,眼凝一線,落針如風。

天地精氣流瀉,一地月華如水。

不久,秦王突然一動,吐出三大口烏血。

丞相與公孫玄不約而同地驚喜道:“王上醒了。”

“再服三日湯藥,王上便可痊愈。”我輕輕從他身上取下針。

“是你,寐兮。”秦王睜眼,低聲喚我。

“王上,是鳴鳳夫人救治王上的。”公孫玄不失時機道。

“你懂醫術?”秦王驚訝地問,麵色蒼白,身子虛弱。

“略通一二。”我淡淡道,起身行禮,“王上,寐兮告退。”

丞相趕忙笑道:“王上,鳴鳳夫人是春秋老人高足,精通醫術。”他轉眸看我,別有意味,“王上剛剛醒轉,勞煩夫人為王上穿衣。”

我靜默須臾,取來衣袍,垂眸道:“寐兮伺候王上穿衣。”

丞相與公孫玄緩步退下,秦王任我伺候,目光追隨著我。係好袍帶,他握住我的手,“寐兮,這些日子以來,你辛苦了。”

我抽出手,後退一步,“寐兮不辛苦。”

秦王一怔,隨即輕聲一歎,目光渺渺。

我抬眸望他著,眉心微蹙,似含輕愁,“王上早點兒就寢,寐兮告退。”

未及他出言挽留,我立即轉身離去。

此乃欲擒故縱也。

那些汙穢的流言飛語,秦王仍然耿耿於懷,可是經過此事,他必定不若先前堅定,不會再對我不聞不問。

之後,公孫玄會告訴他為何臥病在床、為何昏睡不醒。不出所料,秦王命人搜查露初夫人、雲伊夫人和蒙王後寢殿,在陽碩殿搜出少許腐骨散。

秦王震怒,將蒙王後禁足陽碩殿半載。如此,蒙王後驟然失勢。

此乃一石二鳥之計,既打壓了蒙王後,又警示了露初夫人。這一次,我先放露初夫人一馬,下一次,就沒這麼幸運了。

那少許腐骨散,自然是無情在某個夜裏神不知鬼不覺地放在陽碩殿,以此栽贓嫁禍給蒙王後。

腐骨散並非媚香,而是師父研製的劇毒。我在學藝時看師父研製過,此次憑著記憶研製,沒想到毒性與師父所研製的相差無幾。秦王中毒,並非聞了腐骨散的香氣,而是每日服用定量的腐骨散,毒性積在體內,數日後便發病昏迷。

神是我,鬼也是我。我要秦王對我心生憐惜,我要重回日照殿,我要任何人再也威脅不到皓兒的安危,我要傷害過皓兒的人嚐嚐那種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滋味。

三日後,秦王駕臨榮華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