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情拉住我的手,眼神無辜而虛弱,“別去……你陪著我便好。”
見他冷得發抖,我解下披風,脫靴躺在床上,合身抱著他,希望以此讓他感到一些溫暖,之後不久,他便會遍體出汗,這熱度估計就降下來了。
他一動不動地任我攬著,閉著眼,睫毛卷而長,很漂亮;他的唇輕抿著,沒有血色;他的臉堅毅而柔和,他的鼻息炙熱不暢,他的眉宇微微皺著,仿佛忍受著極大的病痛折磨。
這樣的男子,愛得毫無保留,任我予取予求,任我吩咐差遣,從不說一個“不”字,我亦應該全心對待他,心中不該再有別的男子。
我靜靜地望著他,將他的麵容一點一滴地刻在腦中,此生再不會忘記。
聽著窗外滴滴答答的雨聲,慢慢地,我睡過去,卻不敢睡得太沉,擔心他高熱不退,擔心有人發現我們在此。
大約過了兩個多時辰,無情動了一下,我亦驚醒過來,連忙摸摸他的額頭和臉頰,還好,熱度退了一些,總算熬過來了。
“你怎麼還沒回去?”他抓住我的手,側對著我,眼睛清亮了些。
“你病著,我要看著你嘛。”
“天快亮了,你快快回去。”無情催促道,坐起身,順便也拉我起身。
“無妨,王上要到天亮才會醒來。”我靠在他胸前,“出了一身汗,是否清爽了許多?”
無情“嗯”了一聲,渾身僵硬,下一刻,他抬起我的下頜,吻下來,暴風驟雨似的席卷了我。
雨點急促,劈裏啪啦;風勢狂烈,呼嘯聲聲。唇舌之間,濃情漫溢,纏綿入骨。
熱吻下滑,我解開他的長袍,卻被他按住。他推開我,臉上的激情慢慢轉淡,“雅漾,還是早些回去吧,以後的日子還長。”
我拿開他的手,自行解開衣裳,“若是再出一身汗,你一定好得更快。”
裸身呈現在眼前,無情麵不改色,瞳孔卻是驟縮,欲念再起。我凝視著他,眼底眉梢含笑,褪下他的長袍,吻上他胸前的舊傷疤。
他一動不動地任我親吻,良久才推開我,撫著我的臉,情致深濃,“你待我如此,此生此世我已滿足,可是往後若沒有你,我該怎麼辦?”
“你我必定能夠攜手到老,無情,待皓兒登基為王,你我便離開鹹陽,隱居世外,好不好?”
“好,我夢寐以求。”
無情驟然吻我,將我裹在身下,大掌撫遍我全身。
夜雨已停,寢殿中的繾綣深情剛剛開始,晚間春色亦迷人心醉。
暗夜之中,耳鬢廝磨,我沉醉於他炙熱如火的情愛中。恍惚之間,我仿佛看見陽光明媚、連綿起伏的草原,湛藍的天宇飄著朵朵雲絮,清風拂麵,遍體舒暢。慢慢的,我好像變成一隻小鳥,振翅而飛,一種極致的快樂將我推上雲層的頂端。
緊接著,我從高空緩緩墜落,落在一人的懷抱——無情緊緊地抱著我,喘息不定。
我的雙手撫上他的背,手指所觸皆是汗濕一片。
他朝我一笑,溫柔地輕吻我的唇角,“果真又清爽許多,不愧是師父高足。”
我撲哧一笑,輕捏他鼻子,“何時變得油嘴滑舌了?”
無情的鼻尖碰著我的鼻尖,“與你在一起,我也變聰明了。”
“無情,你病了幾日?”
“許是取劍回來途中淋雨了,不小心受了風寒,回來數日一直沒有好好歇著,病情就沒有減輕。我會看大夫喝藥的,你無須為我擔心。”
我點頭一笑,“無情,總是這樣偷偷摸摸,你會不會怪我?”
他搖頭,攬我起身,眼中皆是憐惜與眷戀,“若有一日,你我可以隱居世外,現在再如何艱難,又算得了什麼?”
我微微一笑,“好,待大勢落定,我便與你離開鹹陽。”
皓兒冊封為太子之後,嬴蛟立即離宮前往封地,嬴戰尚未成親,我向秦王提議為他賜婚,操辦婚事後再讓他前往封地。
我一直在想,嬴蛟坐上太子之位本是意料之中的事,卻未料到中途殺出皓兒,太子之位被人強占,他能甘心嗎?
而嬴戰覬覦太子之位已久,無法獲得父王認同,甘心嗎?他母親雲伊夫人懂得急流勇退,避禍雍城,他是否也有其母親的頭腦與脾性?
兩位王子,會不會在暗地裏興風作浪?會不會謀劃著如何害死皓兒、害死我?
想到此處,我便覺得惶惶不可終日,總是心神不寧。
秦王瞧出我心緒不佳,問我怎麼了,我道出原委,將擔憂之事說給他聽。他極力安慰我,一再保證皓兒安然無恙,定會順利登位為王,長命百歲。然而,我的擔憂仍然無法減輕。
“寐兮,你放心,我已命人密切監視蛟兒和戰兒,他們一有動靜,寡人便能知曉。”秦王道。
“謝王上體恤。”我歎了一聲,“也許隻是寐兮胡思亂想,王子蛟與王子戰根本沒有那心思。”
“無論如何,寡人都不會讓皓兒有絲毫損傷。”秦王信誓旦旦道。
日子有條不紊地過著,禮臣與宮人操持著王子戰的婚典,陽碩殿的蒙王後對諸事不聞不問,安靜得異乎尋常。如此一來,我更加確定,蒙王後必定與蒙天羽密謀著什麼,等待著時機的到來。
無情自也憂慮,不過他已安排好一切,稍有風吹草動,便能收到風聲。
不知為何,近來秦王總是夜宿日照殿,說是膩煩了那些唧唧喳喳的年輕女子,還是我比較穩重,溫柔大方,善解人意。如此,我便不能時常與無情夜會,隻能對著秦王曲意承歡。
一連半月,我被秦王擾得煩躁不安,稍有不順心便大動肝火,亂發脾氣,四位侍女稍有不慎就被我罵得慘兮兮的。夜裏失眠,影響到胃口,我一日三餐都吃得很少,食不知味,甚至有一種嘔吐的衝動。
不行,我得想個法子讓秦王不再夜宿日照殿,否則,我會瘋的。
這日,我正午歇,半夢半醒之間忽然覺得有人靠近,猛地驚醒,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張熟悉的臉。侍女服飾,千夙站在我跟前,麵無表情,冷意襲人。
“你不在星晞殿,來這裏做什麼?”我坐起身,冷目以對。
“千夙有要事告知夫人。”千夙為我罩上紋錦長衣,舉止輕柔。
“何事?”我心中一緊,莫非又是有關趙慕的事?
“夫人還記得故國嗎?”千夙的聲音平靜無瀾。
“你說什麼?”我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故國,故人。”她冷聲強調。
我又驚又疑,“你如何知道的?”
話剛出口,我便想起,趙慕早已知道我是衛國公主,千夙知道也不足為奇。可是,她提起這事,究竟想說什麼?
千夙輕眨墨色長睫,“夫人該想想故國,故人。”
我冷笑道:“故人?你覺得我還有故人嗎?”
她垂下眸子,淡淡道:“夫人心中清楚,無須我多言。”
我抬起她的下頜,迫使她與我對視,“是占南風讓你提醒我的嗎?”
千夙的眼中難掩驚訝,不過也隻是一刹那,便恢複如常,“夫人聰慧,千夙敬服。既然夫人已知千夙身份,就該慎重思慮故國、故人。”
原本我也隻是試探,沒想到竟被我猜中。當初她呈上露初夫人的罪證,我就懷疑她明為趙慕家臣,實際上也許是某人安插在趙慕身邊的耳目。她能夠拿到露初夫人與楚公子翼暗中交往的帛書,那就是說,她效力的人,不是楚公子翼便是楚公子翼身旁的人,而心甘情願幫我的,除了占南風,還有誰?
不過,我並不能肯定她是占南風的人,因為趙慕是何等聰明之人,怎麼可能沒有發現一絲一毫的破綻?甚至派她來秦王宮?
千夙親口承認,我不得不信。當初尋劍,占南風抓我兩次、一次引我相見,想來都是她透露的消息。
“國已滅,人已死,想來何用?”我故作淒涼道。
“旁人為了故國忍辱負重潛伏多年,夫人貴為公主,理該堅持。”千夙的目光乍然森冷。
“如何抉擇,是我的事,你無須費心,你轉告他,我的路,我自己選,自己走。”
“夫人固執己見,千夙會稟報公子。不過夫人不要忘了,假若你一意孤行,故國無辜慘死的人,會死不瞑目。”
我瞪著她,怒氣上湧,她亦盯著我,毫不畏懼。
一股酸流迅速上湧,我幾欲嘔吐,但又嘔不出來,我難過地捂住嘴,坐下來,待緩過勁兒再跟她說。
千夙道:“夫人近日身子欠佳,怎不為自己把脈?”
我沒好氣地說道:“又沒病,把脈做什麼?”
她低聲道:“千夙愚見,夫人該是有喜了。”
心下一震,我連忙為自己把脈——千夙觀察入微,一語中的,我果真有孕了,我與無情共同的孩子。
“恭喜夫人,王上定會欣喜。”千夙的聲音聽來異常諷刺。
“此事我自有主張,你先退下。”
“夫人珍重。”千夙徐徐後退。
我竟然懷了無情的孩子!
不是不喜歡,不是不想要,可是在這個節骨眼上,並非最好的時機。雖然我與皓兒的地位有所鞏固,但嬴蛟和蒙王後虎視眈眈,宮中波濤暗湧,我必須時刻警惕、日夜費神,以防有變,如此時節,又怎能安心養胎?
每次與無情纏綿後,我都會善後,不讓自己有孕,卻不想還是出了意外。
現下該怎麼辦?
要告訴無情嗎?按照他的脾性,他必定要我生下來。
如何生下來?稟明秦王我懷了嬴氏子嗣,以此瞞天過海,順利地誕下麟兒?
我是鳴鳳夫人,隻能如此,相信秦王也不會懷疑,可是無情會不會介意?
此事並非我一人能夠做主,必須告訴無情。
當晚,我推脫身子不適,婉言請秦王臨幸別的姬妾。來到榮華殿,我抱著無情,生怕來得不合時宜的腹中孩兒破壞了現下尚算穩定的局麵,生怕我們的私情被人發現,我從未像現在這樣擔驚受怕、這樣恐慌無措。
“怎麼了?找我這麼急,有什麼事?”他憐愛地摸著我的頭。
“無情,我想告訴你一件事,但我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我抬眸,眉心深蹙。
“無論是好事還是壞事,我都會一力承擔。”無情的掌心貼在我的頰邊,指腹緩緩撫動。
“我……你想當父親嗎?”我猶豫須臾才說出口。
“父親?”他錯愕地愣住,不明所以地瞅著我,“什麼父親?”
他肯定是沒料到自己快要成為父親,我定定心神道:“我懷了你的孩子。”
無情呆呆地沒有反應過來,下一刻,他的黑眸驀然睜大,欣喜若狂地握住我的肩膀,“真的嗎?你有孕了?你懷了我的孩子?”
我頷首,他陡然抱起我,又忽然想起什麼,立即把我放下來,攙扶著我來到寢殿,小心翼翼地讓我坐下來,他則蹲在我跟前,盯著我的小腹傻笑。
“我可以摸摸嗎?”無情靦腆地問,臉上淨是初為人父的不知所措與激動欣喜。
“還很小,摸不到的。”我被他的喜悅所感染,情不自禁地笑出來。
他的掌心貼在我的小腹上,眼底漫起濃濃的笑意與幸福,“雅漾,謝謝你。”
我驚奇道:“謝我什麼?”
眸光一暗,無情輕輕一歎,埋首在我的腿上,“我沒用……”
我明白他自責什麼,腹中孩兒名義上隻能是秦王的子嗣,不是他的孩兒。若是讓人發現個中秘密,便是萬劫不複、死無葬身之地。
我撫慰道:“選擇了這條路,我們就要勇敢地麵對,勇敢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