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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畫家賀友直印象
連綿的春雨剛剛停息,時年八十八歲的賀友直先生一臉陽光,又一次來到他的故鄉鎮海,還是他的自畫像那副樣子,睿智的光腦門,一架眼鏡下透射著犀利的目光。
一上講台,賀老就連連擺手,叫大家不要客氣,不要把他當“人客”相待。他總是說自己肚子裏沒有多少貨色,這實在是太自謙了,要是把他創作的那些連環畫本子疊起來,都能與他等身齊高嗬!單是他在全國連環畫評獎中榮獲一、二、三等獎的作品,就有《山鄉巨變》、《白光》、《十五貫》、《小二黑結婚》等10部之多。
由於賀老的傑出成就,隻讀過小學的他不但被國內頂尖的藝術殿堂中央美院聘為教授,還被新加坡南洋藝術學院、法國昂古萊姆圖像學院請去授課。被他叫做“外國小人”的學生,一開始不了解中國畫,當他用毛筆以幾根線條勾出自己傳神的自畫像後,這些“外國小人”馬上服服帖帖了!
來自民間的賀友直,他畫的連環畫也在民間流傳最廣。現今上了歲數的國內畫家,很多人皆從他的作品中得到過藝術營養和啟蒙。筆者作為賀老的老“粉絲”,早在上世紀六十年代初,就坐在街頭小書攤的小板凳上,津津有味地一本接一本看他畫的《火車上的戰鬥》等小人書,那一個個墨線畫出來的故事,給了我少年時光的那份快樂和文學啟蒙,至今難以忘懷。
當年畫家在湘西采風,見車外的山丘嶺樹就說是《山鄉巨變》的底本。同行的黃永玉感慨良久,認為描連環畫一樹一木賀老都要畫得這樣逼真,其藝術虔誠簡直可以與聖教徒媲美!
這次上課,說到深入生活,他就抑製不住激動之情,扶正眼鏡,講得具體又生動:“你要畫活農民,就要從這戶人家早上頭爬起來‘咿呀’開口說話開始,一直觀察到老老少少脫衣睡覺‘噗’地吹火熄燈為止。掃地、喂豬、挑水、燒灶、做飯的動作、神態都要搬進腦子裏去。挑擔子扁擔應該擱在背上哪個部位,我就弄得清。我挑過,不像現在有些畫家貪便當,拿個照相機‘啪、啪’弄幾張照片來,能畫好是不可能的!”
有人說賀老是會“做戲”的連環畫家。賀老說,他所以能在畫中出戲,是因為他遵循“三從”,就是從生活中捕捉感覺,從傳統中尋找藝術語言,從創作實踐中發現自己。他說他畫《小二黑結婚》裏的那個臉搽粉、裝神弄鬼的三仙姑,就要把她畫得“著魂(著魂,寧波老話音,勾頭縮頸意思)裝翠鳥”。
賀老是越老越率真。在講課中,他紅著臉用寧波老話罵“賊勒兒子”,指責當今美術界那種要錢不要臉的惡濁風氣,像舊社會“唱堂會”那樣的炒作!說到錢,賀老說:“我是15元打斤黃酒喝喝就心滿意足。什麼高級酒、高級飯店,騙不了我袋裏的銅鈿。”他說,榮寶齋給過他幾次發財機會,叫他憑名氣畫一些其他路子的畫。朋友也勸過他,不要死抱著他的“貞節牌坊”(指白描連環畫)不放,可他這個倔老頭,就是死活不從。
他是一位來自民間的草根畫家,自有他獨特的曆史記憶和視覺。要說轉變,就是賀友直近些年用新路子開創了風俗畫,一改向來為他人文字配圖的舊例而自寫自畫”。那些曾經在曆史上出現過的蕪雜繽紛的曆史場景,那些苦樂相間的卑微小民的生活,都被他鮮活地展現在白描之下。基於他熟悉的生活,一出手就贏得了一片喝彩。有專家、學者把他畫的《三百六十行》和《小街世象》(馮其庸先生題為《申江風情錄》)譽為足可與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前後輝映。
寫到這裏,筆者腦子裏忽然呈現出幾幅畫麵來:一幅是幼小的賀友直站在母親的草夾棺材前,默默地呼喚著“阿姆……阿姆……”(賀友直五歲喪母,後寄養在新碶頭的姑媽家),另一幅是當年新碶小學學生賀友直端午節為鄉親畫《端午老虎》,大夥以粽子為謝。(以上見《賀友直畫自己》)還有一幅是前兩年賀老為勉勵家鄉一位學畫的女子畫的《鐵杵磨針》的水墨淡彩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