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閑讀詩書 歲月標本
曆史長河流淌到20世紀這一段時,潮流更加波瀾壯闊。中國,從“皇帝老兒”尚在龍廷到辛亥革命、袁世凱稱帝、五四運動、南昌起義……一直到現在,其間留在人們心中的痕跡,怎一個“滄桑”了得?世紀交替,仿佛讓人們有一夕閑暇來回眸即將逝去的世紀。打量中國近代,接連不斷的苦難讓我們窒息;透視曆史,上下求索的心靈讓我們深沉。《百年苦夢》就是一本讓我們深沉,並在深沉中承接民族精神的極好方便載體。
孫鬱先生選取“靈魂工作者”作為對象來製作歲月標本。梁啟超、章太炎、王國維、周氏兄弟、胡適、瞿秋白、茅盾、巴金、梁漱溟、陳寅恪、費孝通、錢鍾書、唐筼、王瑤、張中行、汪曾祺、王蒙、邵燕祥、張承誌,還有兩位現代學人趙園和王曉明。應該講,還有一位,那就是作者本人。孫鬱說:“我隻會以自己的心,去體味生活,體味存在。”作者在“我注六經”的同時,“六經”亦“注我”了。正因“我”的色彩的存在,我們不必有求全之心,怪罪作者沒有把老舍、吳晗、聞一多等個性鮮明的“靈魂工作者”選上;正因“我”的色彩的存在,使我們更好地了解作者寫作此書的思維起點和透視全書的“第三隻眼”:中國文人心靈最缺少的是什麼?我們的現代化為什麼經曆了一百餘年的風風雨雨才開始起步?魯迅式的憂患還會延續多久?下一個世紀的公民能否體味到我們這一代以及上幾代人的苦澀?
啃完全書,我發現,讀悟此書最好的方法不是順序從事。在讀完“啟蒙的悲欣”的梁啟超、“曠世奇音”章太炎、“輝煌與沉寂”的王國維等頭三章後,再認真啃一啃最後一章“魯迅傳統:不朽的主題”,就會更好地理解作者的意圖,走近魯迅:“我以為魯迅是東方的康德。他以狂飆式的氣魄動搖了東方傳統的思維之樹,顛覆了古老的生存童話,把人的存在秩序,引上了現代之路”、“魯迅的傑出性在於,他在自己的世界裏,創造了現代中國人的‘精神話題’”、“魯迅創造了一種中國人的智慧表達式,他以後的任何一位作家,都未能像他那樣,把一種精神結構滲透到文化的母體裏,以致成為一切強烈的自我意識的當代文人思想中的因子。魯迅既是一種源頭,又是一種實在,他矗立在那兒,仿佛是一個不盡的光源,在那周圍你幾乎處處可以感受到他的照耀”、“在官方和民間,在孤獨的藝術家與學院的思想者那裏,魯迅被撕扯著,組合著。圍繞這個已逝的長者,學者們爭論著,流派紛呈,甚至烽煙四起。而在文壇上,每一種思潮的湧現,都無法繞開魯迅。無論你讚揚還是否定,實際上,人們沒有誰能夠離開魯迅直麵的價值難題。這便是當代中國文人的宿命,我們被困在了這漫長的曆史的隧道裏。在中國人精神的現代化之旅的進程中,一代又一代的人,都不約而同地與魯迅相遇了。”仰視魯迅,依仗魯迅,我們再翻看其他歲月標本時就會感覺出幾分“輕鬆與從容”來,並能更好地跟上文人腦際的主旋律:圖強與富民、獨立與民主。
任何曆史都不過是當代史。在遠逝的時光裏,亦寫著我們這代人的苦樂。審視20世紀中國文人心態,其實正是審視我們自己。這種審視,不過是長途旅行中的一次重新整理行囊後,當我們再次起程時所產生的一份虛幻的輕鬆感覺。其實背上的分量並沒有減少。順延作者的思路,可推定,新世紀知識分子在“被現代分化”的途中仍將“始於呐喊,終於彷徨”。不過,新的歲月,文人路在何方?在曆史隧道的此處,我們無力先知。好在,我們可以走著瞧——路正長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