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年長些的宋兵衝到她麵前,大喝:“快滾遠些,要打仗了。”
鯉魚道:“不行啊!我師父要死了,等著琉璃碧蘭救命呢!”
那宋兵一臉黑相,舉起槍來:“再囉嗦,老子一槍捅死你,省得礙事!”
一個臉上裹著紗布的將領走了過來,一把按下長槍,口齒不清地斥道:“退下!瞎了你的眼,連大夫都不認得了!”
鯉魚認出了他,驚喜叫道:“張巡檢!”
這人正是麟、府州道路巡檢張岊,打起仗來是個不要命的狠角色,十八歲時便手殺偽首領,奪其甲馬,名動一軍。他被西夏人射穿麵頰,被創未愈,又背負重任,帶兵在此設伏。
此時已能望見遠處塵煙,張岊看了一眼,一把捉住鯉魚的胳膊,推她到宋軍埋伏的草叢後麵:“來不及了,別說話,躲好!別起身!”隨即他也趴了下來,耳朵貼地去聽西夏大軍的動靜:“噓,來了!”
宋兵們誰都不再出聲,靜靜地偃臥在草叢中,仿佛與這秋草、黃土融為了一體。
鯉魚呆了一會,心裏泛起一股難言的酸痛,酸得她眼前青黃模糊成一片。一滴淚沿著她腮邊緩緩滑下,落進泥裏。她知道,今天恐怕是沒有希望找到筠竹老人說的琉璃碧蘭了。
***
黃塵滾滾,西夏大軍來到了兔毛川,前軍變為後軍,後軍變為前軍,騎兵全都聚集到了陣前,等候命令。張元望著那鐵林一般的鐵鷂子,大感欣慰:“嗬!等我輔佐吾祖入主中原,成為天下之主,誰敢說我張元今日所為不是正道?!宋軍有了妖法又怎樣,不過是一群泥豬土狗!”
兩個西夏薩滿來到元昊和他的馬前,行禮道:“吾祖,太師。”
元昊問:“師巫,能否攔住宋軍的風沙?”這風沙一個勁往西夏將士臉上撲,吹得眼睛都睜不開。剛才他們背對而行,還不覺得,此刻轉向宋軍方向,就十分難受了。
兩個薩滿道:“願盡力一試。”他們戴上麵具,搖著鈴串,拍著手鼓,在陣前轉圈跳動起來,口中念念有詞。一陣狂風吹來,他們臉上身上盡是沙粒。
元昊皺眉道:“一會兩個妖人就拜托師巫了。”
突然,西夏兵紛紛喊了起來:“來了!宋軍來了!”
果然,宋軍兵分兩路,樹起了兩麵大旗,一麵上書“萬勝軍”,一麵寫著“虎翼軍”。
不用主將招呼,西夏兵便紛紛轉向了萬勝軍方向。誰都知道,虎翼軍是精銳,萬勝軍是軟蛋。虎翼軍是打仗殺人不要命的邊民,而萬勝軍則是汴京城調來的禁軍,個個是衙內、公子,手頭功夫不硬,又十分惜命。誰會放著肥羊不啃,先去和餓虎拚命?
元昊哈哈大笑:“宋國無人了嗎?居然讓萬勝軍這幫廢物來送死!”
張亢同樣大笑:“老匹夫,我機關算盡,不信你不上當!”
元昊一聲令下,西夏軍爭先恐後地殺向了“萬勝軍”。在他們眼裏,這完全是一群待宰的羔羊。張亢一聲令下,“萬勝軍”不退反進,井然有序地亮出長刀和盾牌,結成圓陣,向密密麻麻的鐵鷂子碾壓了過去。
張元眼皮一跳:“哪裏不對勁?”
果然不太對勁——西夏軍和“萬勝軍”廝殺在一處,居然遲遲不能獲勝,反而像被宋軍拖入了泥潭,膠著在了一起。張元不禁叫道:“不好,有詐!如此好勇鬥狠,哪裏是萬勝軍?!”
來不及了!這是生死相搏的戰場,哪還容許有改錯的機會?西夏的精銳和宋國的精銳撞在了一起,苦苦纏鬥,互相消耗,雙方殺得眼紅,都希望先一步把對方拖垮幹掉。張亢在陣中左衝右突,長刀所向,無不披靡。野利遇乞也是西夏悍將,他毫無懼色,鐵甲鐵馬衝在前麵,與張亢鬥了幾十回合。
***
張岊從箭囊裏抽出一支長箭,搭在弓弦上,瞄準了西夏軍。此刻,他們埋伏的地方就在西夏軍背後。
“放!”
萬箭齊發。一排排西夏兵像被收割的麥子一樣倒了下去,西夏軍中登時亂了。
野利遇乞驚道:“有埋伏!”
張岊率麟州宋軍衝出!
西夏大軍腹背受敵!
鯉魚從草叢中跳了出來。藏過伏兵的地方藏不了人,接下來的混戰很快就會把這片土地犁上幾遍。她不敢怠慢,飛快繞開幾個戰成一團的西夏兵和宋兵,向麟州方向跑去。就算找不到琉璃碧蘭,她也得趕回去陪在生命朝不保夕的師父身邊。
“西夏賊子,看刀!”一個牌刀手大喝一聲,長刀劈來!鯉魚嚇得吞下半聲驚叫,連滾帶爬避過刀鋒。那刀去勢甚急,立刻劈開了一個西夏兵的頭盔,西夏兵應聲而倒。她來不及感慨,前麵又衝來數騎,西夏鐵鷂子!這一串鐵鷂子用鐵索固定在了一起,此刻橫向拉開,衝向她身後的張岊。
這就是戰場,刀光槍影,鮮血飛濺,不斷將生命碾落成泥。
沒見過戰場的人,根本不知道千軍萬馬有多可怕。
她的劍隻對付過幾個無賴蟊賊,從未在戰場上施為。
鯉魚拔出了佩劍!來不及了,鐵鷂子已衝到她麵前!那塊凡鐵擊打在精鋼鎧甲上,隻留下一道淺痕。鐵馬縱躍,撞得她淩空飛起。西夏兵掣出長槍,向她刺去——
一道白影掠來,白秀才一把抓住了刺向她胸口的槍杆。
星辰轉,天地靜。
鯉魚望著他玉雕一般的手,望著他沾滿血汙的白衣,望著他清減許多的側顏,望著他漆黑如夜的瞳眸。就好像這裏還是長江,就好像水仙和鯉魚還在一起。
白秀才猛然轉頭,喊道:“快跑!”
她慌亂間連退數步,一轉身左腳卻絆倒了右腳,重重地摔在塵泥裏。
鐵馬踏來,幾乎要踩上她的背。他抓緊韁繩,拚著當胸受了一撞,接連拍出數掌。幾騎鐵鷂子瞬間沒了鐵甲,僅著布衣的西夏兵卒大驚失色,撥轉馬頭便逃。
白秀才坐倒在地,百脈沸湧,嗆出一口血來。
鯉魚爬起來,扶住他,伸出小手去擦拭他唇邊的血痕,焦急萬分地問:“怎麼了!哪裏受傷了?快告訴我!”
白秀才按著胸口,對她露出一絲笑紋:“不礙事,一時血不歸經罷了。”
話音未落,又有一隊鐵鷂子怒吼著殺來,瞬息已到眼前。
為首的長槍在手,奔雷逝電般一擊,白秀才一把抱住鯉魚,朝旁邊滾了幾滾,堪堪避過那變化極快的槍尖。白秀才將鯉魚一推,長身站起,伸手便去捉那鋼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