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不知有多少人無眠。
也許很多人哭累了,在疲憊中睡著了,而久姚,卻是始終無法入睡的那一個。
她已脫下了紅豔精致的華服,卸了頭冠,將一頭烏發披散。著一雙縞素納成的文履,披一件如雪麻衣,走過燈火長明的停靈房室,裙裾輕掃一地塵埃。
走進後院,綿綿密密的月光鋪滿在腳下。久姚抬眼,看見坐在屋頂上喝酒的虞期,輕輕一躍,來到了他身邊坐下。
“岷山君,分我點酒喝好嗎?”久姚綻開笑容,襯得一襲麻衣更加的白,如她的臉一樣白如月色。
虞期淡斂眉宇,不忍直視這張笑顏,低頭看自己手中的青銅角,角中酒水醇濃,映一輪月色,一雙瞳眸的倒影也隨著微晃的酒水時明時暗。
“飲酒對你不好。”
“可我想喝。”久姚美眸甜笑,嬌嫩純柔,提起虞期身旁盛酒的方彝,在他眼前搖了搖,“給我飲酒的器皿。”
虞期不語。
“沒有多餘的嗎?那把你手裏的角給我好不好?”
虞期又默了片刻,從袖中的乾坤裏取出一支爵來。
“我就知道你還有多餘的,英招說,你袖子裏有很多很多東西。”久姚放下方彝,拿過青銅爵,輕薄的器體上飾一層蕉葉紋,許是用得年頭久了,紋路已磨得半平。久姚舉爵對著月色,仰頭道:“這爵和我家中的一樣,也是蕉葉紋的。”
“這是百年前從宮裏流落的東西。”
“真不知天天守在岷山的你,是怎麼得到人間這些東西的。”
“多半是友人所贈。”
“友人?”久姚莞爾,“我知道了,這些是他們去岷山看你的時候備下的禮物吧。”
“算是。”虞期提了方彝,向久姚的爵中倒了酒。
酒是黍稷釀成的,也被稱為秫酒,撲鼻的酒香讓久姚眼神變得朦朧。爹爹在世的時候,不許她沾酒,她卻知道爹爹是個名副其實的酒鬼。酒,到底是什麼味道的呢,是不是和世人說的一樣,一醉下去便能忘了百種憂愁?
銜起青銅爵,揚臉一飲而盡,清冽的酒水順著咽喉滑下,頓時一股辛辣直竄鼻腔。久姚被辣得咳嗽,手裏酒水濺灑,流出眼眶的淚水不知是因為本能,還是因想起了爹爹而停也停不住。
一隻手輕拍她的背,替她順氣,久姚含淚朝著虞期笑道:“好辣。”
“所以,少喝為好,把酒爵給我吧。”
“不要,我還想喝。”
“醉酒隻是精神上的麻痹,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真是個冷漠的人……”久姚抱怨,卻笑得更甜,搶過方彝又給自己滿上,使出所有的忍耐力又灌酒入腹。辣意融著一股至極的悲痛襲上她的眼眶,淚水撲撲簌簌的滑入翹起的唇角,好鹹、好苦,爹爹,她的爹爹啊……
久姚哭了,把臉埋在膝蓋裏,卻在虞期即將輕拍她的時候,又揚起臉,燦爛的笑了。
“岷山君,謝謝你的酒,我覺得好多了。”她繼續倒酒,笑得越發驚豔,眼淚卻越落越多。